《永远的伊雪艳》匡匡-为何为女子
本帖最后由 顾司凉。 于 2012-8-12 16:13 编辑
永远的伊雪艳,匡匡的文,风格阴郁唯美,关于女性的思考与省证,比较长,需要耐心来读,因此主楼节选其第一段及第二段。
如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接着往二三四楼看。
永远的伊雪艳
(1)
今年的冬天早早不顾一切就来,不成个道理。日日冷得不像话,太阳却出得老大,天,空前绝后蓝彻了骨。
我一向保持少食少眠的习惯,终日十几个小时困在电脑屏幕前。这个毕业设计已经熬了我三个月,头发几乎没白了去。导师三天一个电邮来查我进度,其他时候任由我自己消磨去,反正到时候交不出货色,跳脚的也不是他。有时我空下来会去研究院翻文献三数个小时,然后依旧开车回来自己房间,因为没地方可去,也没有合适人选可同去,偶尔有人,又没好的提议。
酒我是不喝的,于是学会了抱着咖啡杯再来看住机器。烟也不停抽。烟亦会醉人,久之便生出莫名幻觉,觉得四肢萎缩,突然头大如斗起来。有时会起身撩开窗帘,看看远处的山景及近处的霓虹,但我却不会站在那里过久,口里呼出的热气,一旦凝白了玻璃,那感觉简直寂寞。
我还不至于相信自己是懂得那么多的人。
这间大厦全封闭式,道具极尽奢侈华丽,走廊上太厚的地毯将所有声响俱吸收了,玻璃太多,一切景致没遮没拦地来。就是那种水晶镇纸,透明、安静、清清楚楚,里面小人儿红房子,外面是这北九州知名静美的海滨温泉城市,淡泊、缓慢、滞重,沉闷以至将呼吸浑忘的。甚至没有治安,因为根本没有犯罪。如果我不犯罪的话。
每个周五我带不同的女生回来过夜,黑的、半黑的太大腥膻味道我不碰。中国人圈子小,没有彼此不是熟人的可能。日本女生就比较省事,都自备套子,且不介意尝试不同姿势跟方式。我把她们从四处捡回来,Mediacenter,Cafeteria,Languagezone,或是下山公路的巴士站边。她们清一色地于寒风中裸露着小腿,颤巍巍地站在细跟的鞋子里,化妆精妙似只只人偶,一副人工的娇羞与天真无邪,我未曾说什么,她们已笑得浑身酥软或惊得花容失色。
每个周五,我在她们的两腿间匍匐下去,喘息、滴汗,在她们的身内迅速膨胀、摩擦、发热、痉挛、排射。每个周五,她们留下乱糟糟的香水味道,染至不同颜色的发丝,撕破的内裤,以及暧昧余温在我的床缛之上,或者还有高潮后的爱液。
小弟常为这些痕迹忧郁,耿耿不能释然。他本来已经是那样不快乐了,却还有无数要坚持的道理,用来拘禁他自己,因而更加苍白瘦削得变本加厉——我是这样一个不肯定的人,又从不为这不肯定觉得羞愧,不瞒过他丝毫。在他看,这也成为不爱的证明。不爱,因而便不屑于猥琐,不值得欺骗。
我说你当这是我周末的运动不好么。你也知道我不是清教徒,需要排泄如同需要进食一样,遵循自然。
不然怎么样呢?这世界有太多的星期五,太多的女人,而我有太多的精液。并且,生命如此悠长到无法解决。
生命如此冗长,以至无法解决。直至圣诞的前夜,初见到伊雪艳。
大厦极静,因为在这个城市的很多地方此刻正极沸腾。偶尔会从窗际,看见烟花爆开,和湮灭。
师弟向往声嚣光亮,我则畏惧太浓郁的人气。我说小弟,为什么这样时刻应该在我身边的人,却要投奔根本不需要他的人群?你以为那人群是你的人群吗?那热闹是你的热闹吗?前年的这晚我们一起打星际,去年你有点低烧,可我做可乐鸡你却吃了很多。你看,小弟,我记得的,你以为我忘了,我可是记得的。
电话那边一度沉默。让我觉得很严肃的沉默,盘旋笼罩头顶,规避不过的沉默。
小弟冷静的声音答:仅仅记得是没有用的,至少太不够。存宇,这次是你傻不是我。人群不需要我,就像你也不需要我一样,但是也许我却很需要他们,至少他们可以让我知道我不是只能呆在你的旁边,我还可以有别的去处。存宇,你是可以叫人断绝念头的。就算你在,你是喜欢我的,我亦总觉你似不在,而且这所有的喜欢不喜欢,永远好像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一直以来发的一个梦罢了。
小弟哽咽。喉头发出揪心的喀喀的声音。这简直是令人恹气的过程,他一直动辄伤感,有太多晦涩心事。
但这一切都并不是他的新发现。就像所有事情与关系一样,开始彼此约束并享受约束,渐渐发现双方都有松动的迹象与可能。我不能说他说的不对,那都是真的。但是却该怨怼何人?如果我可以给小弟一个交代,那么我可以给任何人以交代,既然我可以给任何人以交代,那么我又何必给小弟而不是给随便其他什么人?
可惜,其实事实更糟糕,我甚至不能给自己一个将来。
你又难过了。我道:其实何苦,何苦总是想得那样多?你不知道,我们活着是不可以想太多的。
他深呼吸,清理鼻腔和情绪,果断道:再见吧。随即咯嗒切了线。
我打开冰箱,端出剩很久的一盒便当,闻一闻。
再见吧。他说。
我不懂再见吧,到底什么意思?记忆中他从来不对我用这个字。
那个脸色单纯晴朗,高兴的时候喊我captain,顽皮的时候就随手拿起东西丢我的小弟。他总是说好吧,好吧captain那睡吧,好吧captain就要吃了,好吧明天见吧。
我知道他有一个决定,决定有时代表解脱,有时不。但迟早是来,来于极限之时,不必等待,不必抗拒。抗拒也未必有用,不见得不接受的,便不会来。
我拿那盘便当去厨房热。微波炉发出单调风扇声。电磁炉上噗噗沸着一壶水,蒸气融融。四下人影不见。然则一回头,一个亚洲女子在楼梯间咚咚敲着门玻璃,示意自己被锁在当中了。
我划卡将她放出来。看她手里抓着塑胶垃圾袋。因道:怎么回事,这并非垃圾间,再说住这个会馆随身不带卡片,会寸步难行。
(2)
她笑笑。随口回敬我:你这个人,一贯总提醒人家已经知道的事情么?
我有些微微不快,这是暗示我不该随口教训了别人。我省得。不禁多看两眼面前的人。她依旧是笑,似笑非笑。陌生的脸容极年轻皎洁。这个女子,是从未见过的。21岁,或者更年轻?人颇细瘦,双肩削薄,直发散开来,披拂如镜。我一向是看惯漂染过的干枯糟乱的发,竟久违了这样一把流畅明丽的黑。
你是新迁来么?我问。
这栋大厦像迷宫,女人简直不易居呢。她似解嘲的口吻说。因为女人少有不是方向痴呆的。
还有,我接着补充:女人做事通常更不知统筹,水这样沸着,你便离开了。如果无人经过,你是要在楼梯间等明天么?
她便再笑笑。她的笑不是日本女子的笑,是长眼睛倏而一闪,浅浅一抹笑意,轻描淡写,不讨好,但是极妩媚。
中国人吗?我小心求证。她爽快答应:嗳。
她说她是叫伊雪艳。
于是便这般有个开始,自那日,出出入入,抬头低头,总有许多不经意碰面。
她早晚一件简单白色衬衫,虽长短有异,质料不同,但不改颜色,只在细节处变换款式,去外面时,随便加件长褛,仿佛不知寒冷。黑色直角长裤,看多次数,始察觉是皮质,不过窄窄的,含蓄服帖,一点粗犷也没了。
我怀疑她只有黑与白两色的衣裳。鞋子虽常常换,但统共都是平底,有时是靴,有时不是,不过总都要无端长出一两个码,走走便随时要掉脱似的,越发称得那足踝精巧纤细。
相信她还有比这更多的修饰,修饰在一眼看不出的地方,除出手上一枚白金薄戒和腕上一只精工男装薄表,再无首饰。当然她是潇洒的。骨子里也许还有点不易领会的难驯。
我与她来往似是因为终于可以每日说一点中文。伊雪艳来在隆冬。她来了,共用厨间的电炉上就总是一壶滚烫的水氤氲冒着暖气。
我说不明何以她入乡却未能随俗,难道不知日本人通常都饮水喉直接流出的冷水么。她却笑称自己是一定要喝口热茶才幸福的人。我又问她何以甘愿舍电气水瓶不用,竟倒花工夫跟时间为去烧沸一壶水?她做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慎重想想,告诉我说那是因为在等一壶水开的时间,她尝觉得日子二字。
她说:我也并非特别地爱茶。只是来到这里,人情已经是这般冷了,再算冷的饭、冷的水,这样雾障重重冷得蚀骨的冬天,也就只有茶了吧,只剩下茶还仿佛可以暖暖这如狗的生涯。
她说的道理我不想费力去懂,但她做茶的道具是精致齐全的。次次不厌其烦,林林总总地摆满了案头。但她其实根本很少喝日本茶,亦不拘茶道,她说她不懂那些个,因为太过靡费、太靡费礼节。我觉得她矛盾得厉害。一方面费事弄得这样铺张了,一方面又不肯学人家脾气学到底。
我笑她。她也笑,讲这才是感性与造作的区别。于是我投降了。
我喝她那不造作的茶。
我不知茶的贵与贱,品质高下以及味道的微妙区别,尝来都是一味的酸和苦涩,她的红茶是不加方糖与奶的,却总浸着小片柠檬。我想这也许是她怕胖,但估计也不是。
渐渐,我们喝茶的地点由公共厨房散至各处,遍及公共起坐间、国际电话间,然后是公共洗衣房、公共电脑室,就像我跟她那很公共的关系。
这上下谁不知道杨存宇新识了伊雪艳?这个会馆能有多大?
她常做杯茶,然后小心托着,长路迢迢来寻我。于是不管做着什么,大家放下手中活计,便就地聊一阵子。这种端茶递水的事情她做得没架子、不介意,反让我不禁有时要留意她的表情,总是很安宜,似乎还带着些许天真的神色在里面。
我简直要失落。男女之间太坦荡,不玩游戏,不躲迷藏,完全不当我是陌生有吸引力的男人么?我不是没暗下里打过她几分主意,况且会馆里也开始有一些风传,寒假尚没完已经很面目全非。我名誉是不好,也许根本也没有什么名誉了。虽说这样,我很清楚,伊雪艳,远不了,近不得,终究不是能造次的女人。倒是她,白白跟我惹些闲言秽语,却不甚上心的样子。
她来谈天的样子颇为随性惬意的,并不夸夸其谈,但也很能坦坦而言。伊雪艳修着一门映象人类学,我想这于她是很合适的。这样散漫的学科,一个出名散漫的导师,并不需要研究出些什么名堂来,只是把前人的调子重复,直至相信那些就是真理。隔些时间一票人拉队出去胡拍乱摄,名正言顺地往外跑,说是取材。我看过她们自编自导的实验短片,像所有蹩脚的电视剧一样,临最后,甩给观者一个似乎蕴涵无限深奥的思索,叫人云里来,依旧回到云里去。
但我没够胆量贬薄她的行当,她是会上来抹我脖子的。再往后知道她的年龄,和我却是同年,我又不敢相信,竟然27岁了吗?即将修完大学院课程,可是年轻在她的眼角唇边,依旧很丰盈。高兴起来的时候,神情更稚气,仿佛小回十字头年纪去了。我一直当她是不知哪一届的学妹,这下子弄不好,变成学姐也大有可能。谁知是怎么一回事,自从识得她,我突然变得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动辄大惊失色,张开大嘴,眼镜随时要堕地的那种。多么让人气馁。
及至二月天气,稍有转暖的迹象,花虽未开,风已不再冰凉。是有这样的人的,春天对于他们,来得总比一般人要早,正如秋天去得也比一般人快,那便是所谓的伤春悲秋了吧,我想。伊雪艳已是一派春装了,这样讲并非恰当,其实所谓春装,不过就是在那无尽的白衬衫之上,加一块纯色羊绒披肩。披肩这种衣饰根本不算得衣饰,我先前以为,但现在却颇为改观了,不知道这个女人还能再让我有几许意外。
春假是叫人无所适从的,而这里不过似是伊雪艳蛰居的一处洞穴,她仙踪缥缈,昼伏夜出,也许这样能平添几分若即若离的况味,但她又与谁是亲近的呢?或许根本不曾有这样一个人。
我开始去她的房里坐坐。
真的是坐,在地上,连说话也骤而减少了。
她房间东西很琳琅,但是归纳得好,并不感觉空间挤逼。一只半人高的Doraemon大刺刺坐在她床上,墩墩有憨态。到底是女人,我想,到底喜欢这些玩意儿。
然后很多的书,都是我一辈子不会去看的。更多CD光碟,MD磁片,占满了架子。我约略翻翻,类型多且杂,但最多的是R&B及Newage,只缺乡村跟白人骚灵。我问为什么,她说嫌嘈吵。这是什么话?
不过我也不听古典。人总有他不听、不看、不吃的东西。还有不爱的自由。
她又说日本歌手也一概不听,原因是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音乐。可是X Japan她倒是收着一整套,常常拿出来放个锣鼓喧天。重金属她也听了,是不是噪声,看来全凭她一己裁夺。
她是个终究要吃亏的女人——连听支歌也要有这么些挑拣和讲究。肉割不正不食,凡事搞得也太清楚了,好与恶,无端地非常激烈。
不过我总归是依从她的。不然连这些事情也要有原则不成?
于是她另有结论——存宇,竟然不知道你是随便还是包涵,你似乎不懂得和女人争。
笑话,这件事我一直的看法是:若想征服,先须安抚。我不见得对什么女人都大方,除非我这次真的是有更深沉的企图。莫非这次是?
我谦让的结果,一个叫做Enigma的乐队统共出了四张大牒,翻来覆去地听,成了我和她每天的伴奏曲。一把几乎叫人沉沦的女声,虚无缥缈的嗓子,不住喃喃倾诉着:silence must be heard……,silence must be heard……
仿佛打算一直唱到无尽的天光里去。
我凄惶得要哭出来。
我把功课也搬至她房里做,有一搭没一搭,也拿她的笔记本玩玩联网游戏。她自管自,背我面窗,头抵着玻璃,阅读的间隙抬起脸来,看一会海,看一会天,续一轮新茶到我的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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