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他说：
[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光明已谢，是否会前往另一个地方。]
【2】
他记得当时，门在面前被猛地推开。
他拉着他的手，跑向停车场，跑向外面梅雨放肆的冗长季节。
似乎已经忘记当时想要带着他一走千里的冲动源自于身体里的哪一个细枝末节。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接回去。在静默中等待死亡的时候，虽然他不知道他会选择哪里。但是医院和家里都是不能够的。
所以他迅速的为他收拾好衣物和药品，拉着他冲出病房，冲进外面细腻的雨天里。
[呐，你这个陪护当的不称职了哟。]
他坐在驾驶的位置轻轻开口调笑。
而他侧过脸，看着他此刻俊秀的面孔，沉默的没有说话。
他想起当时初见的场景。其实一直都在不断回想。令人深刻和诧异的情绪成为之后每每沉陷在回忆中的时候，最为彰显的细节。
【3】
白光像火种一样纷纷散落，熄灭之后，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然后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他看见坐在床边的他。细瘦的身形显出安静的气质。
他从医院病房的玻璃窗上收回视线，目光不动声色的流转过来，随即露出淡然的笑容。
声音戏谑。
[哟，这次是个男孩子啊……]
说完，他眯起眼睛，招招手。
站在门口的他被这种笑容轻轻击中，出乎意料的片刻走神。
面前的人提醒般的摆了摆手，纤细的手腕上，精致的十字架连同质地细腻的链子一同滑向小臂，安静无声的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呐，已经快要过了测体温的时间了哟。]
阳光就这么照射进来，渲染了他瘦削的脸颊，蒙上温柔的色彩。
一瞬间，他的心中蓦然一亮。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上帝的光。
【4】
[我们去哪里？]
他开口问他。
[不知道目标就那么冲动的把人拐跑呐。]
他嘴角微微扬起来，眼睛半眯着，时不时用目光扫上后视镜。
[……]
他并不担心，只是好奇。
因为他心里明白，对方本身具备着一种能够引领对方心灵的强大能力。即使表面玩世不恭，但是他的质地一直都是从未见过的认真执着。
他在众多同类的人群中一眼就能识别的出。然后心甘情愿的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就像是蛇的引诱。即使全面沦陷也依旧毫不自知。
每天陪他吃饭，测量体温，记录数据，搭配药物，看似寸步不离，但是心里都明白，彼此站着的，是隔着两个世界的汹涌长河。
他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即使只是并不长久的这段时间。即使只是因为一方是病人，一方是陪护。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被他身上那种圣洁的光芒深深吸引。
所以，那天他淡然的语气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才会不顾一切的拉他走。希望能在最后的时间里，让上帝的安排对他予以补偿。
【5】
[要回去了么？]
他推门看见他依旧坐在床上。从手中厚厚的一本书里抬起头，无所谓的笑笑。
[我刚才路过的时候，听见医生和你爸妈说话了。]
半晌之后，他轻轻合起书页。封面郑重朴实的《圣经》被静静的搁在床头。染红的页边看上去格外肃穆。
[大概是吧……]
[回去也好。至少家里会比较舒服。]
他走过来为他收拾东西。
[我不想死在医院。]
他整理衣服的手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停在半空中。
[你知道了？]
[呐，不要怀疑我的智商嘛。]
药量持续增加，体温很不稳定。病情恶化的速度比想象的快。其实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两方沉默。之后，他轻轻开口：
[但是，我也不想在家里……]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在这两者中选择任何一方。
他看着他，他曾感觉他是上帝的光芒，他看着他在逐渐消亡的时间里变得愈发耀眼。
他知道他也许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就像当初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如同深邃山谷中兀自开放的桔梗，纯净美好，却不为任何人动容。
他快速将衣物收好，整好背包。蓦然抬起头。
[我觉得我们需要一张地图。]
他看着他。突兀的说出这句话。后者微微愣住，随即低头轻笑，声音神态中似有释怀的味道。
[新手果然比较麻烦呢……]
他不在多说什么，拉起他的手，跑向电梯。
【6】
[这样真的不要紧么？我出事的话，可都是陪护的责任呢。]
他侧过脸问他。
[你后悔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一直笑，眼睛不时的透过后视镜观察路况。
日落之后，他们将车停在一个教堂门口。他拉着他跑进去。手腕上的金属物被染上他的温度，默默擦过他的手背。
他站在教堂中央，抬起头看向墙壁上庄严郑重的壁窗和巨大的十字架。
[你相信它么？]
他问他。不自觉地晃了晃手链。
[不。]
[啊呀啊呀，说这么大声小心上帝会生气哟。]
[他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你就不会这样了。]
[……]
不经意的破口而出，连自己都愣住了。
即使是很多年之后，他依旧在想当时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为他感到委屈。
沉默之后，他的嘴角上扬出很淡的弧度。
[也许上帝很忙吧……]
片刻之后，他垂下眼帘，沉默着迟迟不愿说话。而他也只是站在他的身侧，默默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谢谢你帮我完成了一个心愿呐。]
[……]
[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了吧。]
[……]
他知道他会离开。因为他不属于他。甚至不属于这里。
就像当初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他一起走一样。
他擦过他的肩膀，一瞬间，闻到了桔梗的味道。
【7】
他记得他临走的时候说：[上帝说：十字架早已被烙上信仰的印记。]
而他一直没有说话。
不久之后，他收到一张匿名的明信片和一个小小的包裹。
拆开邮件，熟悉的链子轻巧的滑进手心，指尖微微勾起，那枚精巧的十字架默默地摆动。
一旁的明信片上，圣索菲亚大教堂在蔚蓝的天空下显得异常神圣。卡片背面，工整的字体在素净的纸面上安然流淌。
[此刻，我站在距离上帝最近的地方。]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