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本帖最后由 庸人自扰。 于 2012-5-6 16:36 编辑
祗園精舎の鐘の声、
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娑羅双樹の花の色、
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
おご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
唯春の夜の夢のごとし。
たけき者も遂にはほろびぬ、
偏に風の前の塵に同じ。
祗园精舍之钟声,诉诸行无常之响。
沙罗双树之花色,显盛者必衰之道。
骄奢者当不久长,直如春梦一场。
强梁者终会败亡,宛似风前的尘土飞扬。
——《平家物语》
被问到很多次“经常去日本吗”,“是因为很喜欢吗”的时候——也许早年确实有被好奇催发的探索欲,不过到最近,原因只是因为它手续容易和旅费相对便宜而已,以及没有语言方面的障碍。天知道我有预谋了多久要把旅行的脚步走向欧洲大陆,但总是因为语言关和签证的难度而放弃了。
日本有太多地方,可谓荒芜,没有人烟。这种地方,去一次,两次,会觉得内心很平静而安宁,但造访多了,就变成蚀骨而难忍的恐惧。希望不是因为鬼故事看多了,或者关于变态杀人犯的新闻报道,才导致这样的,常常在没有人影的小路上,害怕得两腿都发抖了,还要以冲刺的速度背着相机们逃跑——连类似京都这种听起来理当热闹的地方,仅仅在晚上九点,也总是让我大气也不敢喘地,十分钟后总算抵达了有光的电车站,才安心下来。
由此想到那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话,好像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的内心里盘踞着各种各样的鬼,一度我毫不怀疑,倘若真的存在那两者的天差地别,在我死后必然是下的地狱而非天堂——怎么突然说到这样沉重的话呢,也只是因为有很多时候,安静的列车上,空旷的竹林里,寺院的红毡布,在许多许多类似的地方,都让我觉得人生其实是件何其了无生趣的事。
原来自己喜欢热闹的地方啊。还一直认为由性格发射出去的箭头,会一意孤行地寻找那只草原上孤单的靶心。可它其实是要把自己狠狠地扎进喧哗的人声吗。
我还是非常贪恋着那些仿佛与纸醉金迷同等的东西,我贪恋着浮华,执着那些虚荣的享受,并坚持对此没有愧意。
三年前的《须臾》是有生以来第一本图文集。也是在当时,发现自己似乎喜欢起摄影。其实说“喜欢”,用到这个词语,仍然有些造次了。因为直到今天,许多应该很基本的摄影规则,我还是一点也不懂的吧,也听不明白网络上有人争执着两个镜头间的些微差别。“拜托你们说中文好吗?!”
所以就这样安心做一个永远的初学者,唯一需要掌握的动作只是在食指上施加些微的力量,让它对我手里的照相机发出一个信号,一个邀请,“把这副画面保存下来,行吗”。
这个世界,在每一秒钟每一秒钟,都生产着永远不可能被再度完全重现的万物千象。被保留下来的画面,挽救了日后的我们。
以我固有的观念,音乐是这个世界中最顶级的物质,几乎接近咒语,随后是图案,最后才是文字——或许因为自己从事和文字有关的工作,才会以此妄自地降低对它的认可。只是,到最后,能够被我所完全掌握的,只有文字罢了。
我喜爱摄影,只是对它单独的追逐,大概它是永远不屑回头看看我的。它每次展露出一面紫色的云天,一幢楼和一幢楼之间放出的烟火,它有时流向我一条透明的湖水,几秒过后漂来密密麻麻的花瓣。它总是这样,施舍我一个微小的画面,就足够我动容几年。
所以依然只剩下文字,在画面之外,交付给它我全部,在这几百张照片之间的数年里,很久很久的消沉,对自己不满意,对自己渴望满意但结果总是不理想。我只能用文字去仓促地描述,然后和它俨然情同手足起来,既然我在无能时,它也会无能,我在悲观时,它也会悲观。它总是寸步不离。
“旅行”,“摄影”,和“文字”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把相机架在没有人的小路上,拍摄前它发出一闪一闪的光,是即便我走得再远,也能看见的红色的小光。那个时候就由衷地觉得,它是看着我的。它会一直看着我。我们之间有美好的交流。
它赠予我的图像,最后等我用文字讲述出来。
摘一段话:“然而,我们怎样找回自己呢?人怎样才能认识自己?他是一个幽暗的被遮蔽的东西。如果说兔子有七张皮,那么,人即使脱去了七十乘七张皮,仍然不能说:‘这就是真正的你了,这不再是外壳了。’而且,如此挖掘自己,用最直接的方式强行下到他的本质的矿井里去,这是一种折磨人的危险的做法。这时他如此容易使自己受伤,以至于无医可治。”
哲学家的话,多少要来回看几遍,再想一会,差不多过几个星期几个月,才乍然地以为自己是明白了。
大家都在变,在改变的同时也要时刻不忘找回真正的自己。你又说得清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吗?
我啊,有野心有抱负,有非常骄傲的灵魂,时常势力非常尖刻,但同时,极其消极,极其悲观,非常地惧怕一切麻烦和挫折,很矛盾地却持续地津津有味地与它们一直相处至今。
可以把这样的自己,完全地倾诉在千秋万象世界中吧。
曾经连续三次在不同的旅行和不同的寺庙里抽到“凶”的我,最近三年里,已经连续地抽到“大吉”了。写得非常鼓舞人心的签文,着实能让人在那个时刻开心起来。
如果真的有神灵的存在——我会把这些签文看成和他们之间的约定。
这四下的竹林,红叶,樱花,泉水,都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在世界衰败之前,他们,和我,都有过不曾衰败的样子。
落落
2011年5月24日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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