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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之《海岸线一公里》
[ 看不见的尘埃 ]
呼,呼,呼。
我喜欢躺在屋顶,闭着眼睛听风的声音。
十指微微张开,好像有什么被猛烈的从手中夺走。不断的不断的被四面八方抢夺,不断的不断的从四面八方伸出手,不断的不断的感受着得到和失去。
这就像所有的事物和情感一样不是么?不断得到,不断失去,你只是它一段路途中的其中几米,你执着的应该是要往哪里去。
我在小岞。
从很小的时候,我的记忆里就只有奶奶。最初时模糊的印象,便是奶奶牵着我的手,走在路的中央,她后面背着一个小筐,那筐会随着她的脚步,左右左右的摇晃。奶奶的手上面是粗粗的纹路,手指肚硬硬的,但是手心却非常暖和和柔软,我抬头看着奶奶的灰色小衫和天空中那种灰蒙蒙融为一体,总好像被拉进了时间里,拉进了荒芜里,下一刻,也许就在下一刻我也和天地融为一体。
奶奶曾经认为我是哑巴,因为长到6岁我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只是默默的听着其他人说话,我不点头,也不想回答。直到6岁那年春天,半夜里我哭着惊醒,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的时候,奶奶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会说话。那天晚上奶奶抱着我抱了很久,我都没有再睡着,还是喃喃的说着“不要”,可是究竟“不要”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会赤着脚站在海边的礁石上,听着风吹着我的裙子发出“簌簌”的响声,而我只是眺望远方,时间久了,就会觉得自己是真的漂浮在海上,风吹着你的脸,衣服跟着风慢慢的荡起着涟漪。
有时站的久了,会随着波浪摇摆,摇摆的久了,就会掉进海里。起初惊慌的从海里爬回岸上还会躲起来等衣服干了再回家,可后来发现就算我一身湿漉漉的往家走,奶奶也不会暴怒的跳起来打人。所以再一次,再再一次掉进海里之后,我先抓起飘在海面上的布鞋,然后一口气潜回岸边,双手加上赤脚慢慢爬上岸。我很少会拧裙子上的水,因为无论你多么用力,还是会有很多的水珠从裙子的下摆滴到地面上。
夏天的时候,裙子上的水滴到地上,水渍会很快变淡,然后迅速蒸发,消失不见。我通常会穿着滴水的裙子飞快的跑到很远的前面,然后再迅速的跑回来,跟着消失的水迹,再走一遍刚才的路。
也许是因为总是一个人在做这些事,所以很多事情就算再无聊也会变得很有趣,那时会放空自己的脑袋,眼睛看着前面,耳朵填一些周围的声音进去,海鸥的叫声,渔船划过水面的声音,海带的声音,晒盐的声音,风的声音,人说话的声音等等等等。
如果一直都是自己的话,你不会觉得孤单。
这一年的夏天,总是不断的下雨,雨水顺着屋檐排成直线的落下来,滴在屋顶上,滴在院子里。我抬头仰望着天,伸手接过一些雨水,然后用舌头小心翼翼的舔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特别美味的东西,但其实它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是鼻端会偶尔缠上些许腥咸的味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奶奶出门后,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数数,数到十,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慢慢悠悠的爬起来,拿出床下旧木质的小箱子,打开已经生锈了的锁,取出那份录取通知书。
16岁,16岁就上大学会不会太早了一点,而且那么远,我一点也不想去。
随手拿起一条连衣裙,就往头上套去,套好之后才想起内衣忘了穿。算了,只是去海边走走,也许本来就不必穿。
每天的夏天太阳都很晒,一出门,热气就扑面而来,直往你的鼻子里钻,直往你的喉咙里钻,瞬间就会有一种要窒息的感觉,胸口闷闷的,一口很大的气堵塞在那里,你吐出来的气是热的,吸进去的气还是热的,那股堵塞的气,根本纹丝不动。
可最近一直都在下雨,空气非常潮湿,但是风又很小,天空灰压压的在头顶,空气黏糊糊的全部贴在身上,你走过和它擦肩,就会自然而然沾上它的水分,自己的身体就变的很粘稠,像是行走的油画,笔触未干,想要滴下油墨却晃晃悠悠的就是滴不下来,黏腻的感觉让走路都好累。
我把三个一元的钢镚儿丢在楼下杂货铺老板的货柜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冒着凉气的苏打水,当我把苏打水灌进喉咙里的时候,才再次知道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只蜻蜓低飞过我旁边,像是一种昭告。
“老板,一瓶冰水。”
一个高高的男人从远处跑过来,汗水湿透了他衣服的前胸和后背,发尖上有汗还没有滴下来,深色的皮肤一点也不会显得灰暗,反而很亮,像是一种压制的刻意隐藏的光,不会太耀眼,也不容易隐藏。
他走到杂货铺的冰柜前,伸手拿出一瓶冰水就放在脸上,刚要长出一口气,就被一个女人一把从后背抱住。
“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打电话?”我看不清那女人的长相,声音倒是很好听,亮亮的,不假装。
“呵呵。”那男人并不打算说话,笑笑的看着她,拧了拧冰水的瓶盖,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我本来不打算看他们的对话,可两条腿像是热的化掉了,使不出力气,空气越来越闷,每吸一口都要花好大的力气,所以在不远处停下来,看着天上灰色的云,猜测是什么时候会落雨。
“昨天不是好好的嘛?”她拉着他的手,好像很着急,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
“我还没有和你熟到需要对你撒谎的地步,放开手。”男人的脸上表情淡淡的,我看着他的五官,看着那细长的眼睛,薄薄的上嘴唇和厚厚的下嘴唇,轻轻的笑了一下。
她听完后,就那么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笑,时间只是安静的走,走到某一刻的时候,她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说:“混蛋,林见素,你是混蛋。”
那男人也没再说话,拿着手中的水就离开了,可我还在等雨,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可是总是会来的不是么?
等着下雨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情,可我暂时没有事情可以做,不想回家,又无所谓去不去海边。
“你叫什么?还记得我么?”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有点无措,盯着他看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不太习惯与人对视,所以改成看他的领子。
“你还记得我么?”他又重复的问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不想回答,就像他说的,我还没有和他熟到想和他说话的地步。
“我叫林见素,你呢?”他不死心,继续问我。这时下雨了,雨水落在我的头发上,落在我的衣服上,抬头看时,一滴水落在我的眼睛里,雨水很凉,打在眼睛上有微微的刺痛,闭上眼睛那一刻我还在幻想着那滴雨水落在我眼睛上的慢镜头的样子,刚闭上眼睛,就被一个人拉着跑,可闭着眼睛怎么能跑的好呢?左脚绊了一下右脚,我向前扑去。
没有像是剧情一样的被人抱在怀里,我的膝盖、手肘、手掌和脸全部都被地面划伤,伤口开始只是微微发白,再后来,慢慢的渗出红的血色。
好疼,我慢慢的爬起来,发现林见素还没有走。
“你傻么?下雨了呆呆的站着?”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透露出的是一种蔑视的光,我知道他在用看着白痴的眼神看我,可他是谁啊?关他什么事情?
我起身之后,没有再看他,跑到一处屋檐下躲雨。
他也来了。
下雨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很多的事情,因为一直都是自己和自己相处,所以自己在脑中表演,也是给自己看,一万种雨的精灵,一场大的冲刷。
抬头看雨的时候,余光看到他正在盯着我看,我也就回头看着他。
他大概有一米八以上,但是头发很短,眼睛是细细长长的,看你的时候像是笑,看你的时候像是漫不经心,嘴唇是上薄下厚,深色的皮肤,现在带着潮气。
观察过后,看着还没有停下的雨,我低低的叹了口气,慢慢的走进雨里。
“嘿。晚上要不要去看烟花?”他在我身后叫我。
“好呀。”我回头看着他,想着顺着自然走,试着认识一下。
“我叫林见素。”
“我叫查晓眸。”
“8点我在这里等你。”
“好呀。”
我现在去海边。
[ 看不见的五指 ]
当你碰见一个想打你主意的人,你会怎么办呢?
我只想让他不要那么容易得到。
淋了雨之后,回到家,双脚走在家里的地板上,我可以听到我头发上的水珠掉到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家里很安静,空气中散发着潮湿的味道,当我路过厨房的时候,我闻到厨房里散发着微小的发霉的味道,也许很久没有做过饭的厨房就会有这种味道,食物的霉变,灰尘的堆积,米和面微微发着潮气。一路走上楼梯,没有听到咳嗽的声音,我想奶奶还没有回来。
赤脚在走到浴室里,用药水清洗伤口。手肘、膝盖、小臂、左脸上都是不大的伤口,皮肤上是一片一片的破了的皮肤,伤口处渗着薄薄的殷红色的血。
我轻轻的问自己疼么?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疼的,很疼,疼极了,可没人在乎啊。傍晚的天空,阴沉沉的,我没有开灯,整个房子都是黑黑的颜色,屋子里很静,所以身上每一点疼痛的感觉就更明显。平日总是太过舒适,日子可以过的无所求,可一旦有伤痛,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都会马上被打垮,努力的寻找着还要活下去的理由。
1个小时后,我换了另外一条连衣裙出门,雨已经停了,风还没有来。
刚出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身后倚着一辆摩托车。
你怎么在这儿?我心里已经问了出来,嗓子却哑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刚有跟着你,可是你走路都不回头的。”林见素就那么站在那里。
心里有一点慌乱,刚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怎么一出了门,就有了光呢?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晚上外出的时候,我就会守在客厅等着奶奶回家,如果等的太晚了,我会蜷缩在沙发上睡觉。奶奶回家的时候,我会先听到“啪”的声响,那是开灯的声音,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紧紧的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怕被那突如其来的光刺痛双眼。
现在的林见素,就好像是半夜被突然打开的灯。
我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有多久,勉强的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笑。“去哪看烟花?”
“不知道,先带你兜风?”他右边的眉毛微微的挑起来,嘴巴上有笑意。
嘴巴不回答,身体却利落的跨坐在车上,摸摸车把问:“我带你还是你带我?”
林见素笑的前仰后合:“你带我!”
长久处在黑暗中双眼,遇到突然被打开的灯,虽然一开始很会刺眼,可是光却会使你心安。双眼那种被穿透的感觉,好像是有很大很粗的针刺进眼睛的深处,视线中出现黑白色交替的星星导致双眼一瞬间的失明,紧接着大脑深处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然而,当你慢慢的睁开双眼,慢慢的化解了这分突如其来的刺痛,你就会看见光,你不再有对于未知的恐惧,你看见了想看见的人事物,开始有最直观的感知,于是瞬间就有了前进和后退的勇气,瞬间感到不害怕和不寂寞。
林见素帮我启动了摩托车之后,就坐到了我的后面,他双手环住了我的腰,他的头也贴在我的脖子后面,他从鼻子里呼出和吸进的空气,产生了细微的暖气流,搔着我的感知神经,腰间被他抱住的地方,开始迅速发烫,一直烫进了眼睛里。
我试了一下双手握住车把的感觉,然后开了出去。
我住的房子周围有很多小巷,所以一开始不敢开的太快,因为不知道哪里会冲出来一个什么样的人。等开到大路上的时候,天色几乎全部黑了下来,整条路上,只有摩托车前面亮着一盏灯,来照亮前方的路,而我要去那灯的尽头。我一直在追灯所能照到的最远的地方,所以越开越快,可我觉得风好像不让我继续向前钱,它推在我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我抵抗的实在是太累了,嘴巴和鼻子重重的喘着粗气。
这时,林见素慢慢的握住我的手,控着车的方向和速度。
我不再把生命亲手放在闸刀下,而是甘心的把闸刀放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他慢慢的降低了车速,轻轻的在我耳边说:“你看,那是白天我看见你的地方。”“你想喝点东西么?”“我们还是先去海边吧。”
晚上,海的颜色是黑色的。因为是阴天,所以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空气很粘稠,天和海像是粘在一起了。
我们坐在沙滩上,林见素问我:“为什么你的眼睛是绿色的?你是混血么?“
我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嘿,那是什么?是还是不是?”这周围很黑,可他的眼睛很亮。
“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唇是上面薄下面厚的?”我抬起头看他,尽力的对视着他的眼睛。
“知道,但是你不要岔开话题。”
“上嘴唇是代表欲望,下嘴唇代表感情。”你在黑暗里看的久了,周围也就看得清了。
“什么意思?”
“你的欲望很小,可是你很重感情。”
他没有说话,却抿了抿嘴唇。
你用眼睛看别人的时候,其实别人也在用眼睛看着你。我们往往喜欢的是可以满足自己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可能是我不想再一个人过剩下的人生,可能是我一直都想找一个人陪伴我,一起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感受着时光的流逝,感受着安静的内心。也许我喜欢的是他的不受束缚,对不想敷衍的人所表现出的懒得敷衍的态度。我想这样的人才能与我开始一场没有期待美好结局的陪伴,分开的时候,彼此就会少一些伤情。
我起身走在沙滩上看着远处的海,极力的去寻找海天交接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也走到我身边来了。
“你眼睛为什么是绿色的?是外国人,还是混血儿?”他执着的问着。
“我不知道,我是领养的。”我也不记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避讳这个词的。
小时候奶奶对我的态度,是客客气气又很疏离的。我出门一个人玩,摔疼了回家也不会哭,因为哭也没有人抱着哄,后来渐渐的就不哭了,也不再把伤口给奶奶看。邻居家的小孩会一起商量着怎么把我弄哭,怎么样抢夺我的东西,等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已经不会和任何人或亲密或正常的相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大温暖,可这不是一个亲昵的动作就可以填满的,所以对于后来新认识的人的主动示好,因为不是很多很多的大温暖,所以一直没有解冻我的心,我的生活一直不温不火。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主动去拥有。
我的双脚踩在还有余温的沙子上,头发因为潮湿的空气,黏腻腻的贴在额头和脸颊,鼻子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周围很安静,除了海浪的生活,我可以清晰的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一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一呼。
“想看烟花么?”他问我。
我看看他空空的双手,笑了一笑。“可是你没有带啊,车上也没有。”
他慢慢的靠近我,抬起他的左小臂。我看见他左手小臂内有9个烟疤,排列的像是一朵花,中间是三个烟疤不规则的叠加在一起,其余六个围成一圈,形成一个花的形状。
我抬起头看着他,嘴边是哭笑不得。
“可以换人么,可以自己选么,我家食物很多,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是我饿不死你,要不然,换我来,我养你啊?“他盯着我的眼睛说。
忽然打了一个很响的雷,闪电占领了我的眼睛,惊雷占满了我的耳朵,脑子里全部都是周星驰对张柏芝喊着“我养你啊。”
“哪是能说养就养的,你不会做饭,我们吃生的么?”
他看着我认真的模样,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天上突然开始下豆子一样大的雨,雨里夹杂着他的笑声。
“傻瓜。”他揉揉我的头发
“走,我带你喝点东西。”他拉起我,跑向了他的摩托车。
“喝什么?”
“酒,野酒。”
[ 看不见的心脏 ]
地上奔跑着的我,一回头,发现你正一步一步的紧紧跟着我。
前海路东南方向有一个酒吧,叫野酒。
他带着我到酒吧的一个角落坐下,接着说要先离开一下。我有点冷,身上的衣服薄薄一层,半湿的衣服让我觉得冷。酒吧里很昏暗,灯光不知在哪里,周围都是昏昏黄黄的光线,像是要进入梦境的感觉。
屋子里朝南的方向,有一个吧台,吧台上放着一杯未喝完的酒,喝酒人已经不见,酒保也没有来收拾,它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正正方方的杯子里,还残留着一些酒,棕红色的液体在昏黄的灯光下,颜色显得更加的深。
那喝酒人是谁呢?带着怎么样的心情来喝酒的呢?一个人面对着吧台不寂寞么?为什么没有喝完就离开了?
吧台左侧有一个男人,他梳着很多的脏辫,拿着一把吉他轻轻的弹唱着,我听见的是声音不连贯的,他距离我的位置很远,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成曲调。
我还在四处发散我混乱的思绪时候,他回来了。他一只手拿着两个杯子,一只手拿着一瓶酒。拿着酒瓶的手摇了摇,问我,你可以喝么? 我点了点头,点头的时候,头发蹭到鼻子,感觉微微的有些痒。
“这是我上次存的酒,朗姆酒,海盗船长喜欢的那种。很多人喜欢用它来调酒,我觉得这样也很好喝, 要不要尝尝?”他前额的头发还是湿的,发着模糊不清的光。
开酒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林见素的手,他双手皮肤的颜色很深,但是手指修长,椭圆形的指甲干干净净的,他的手指很软,握住酒瓶的指头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因为用力过重,边缘隐隐的泛着的青白色。
“味道,很滑。”我把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酒咽下。
“呵呵,滑是什么味道。”林见素喝酒的样子很好看,下巴微微扬起,小小的喝一口酒,我可以看到喉结在动。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喉结看,他放下酒杯时看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喉结,然后食指划过嘴唇,擦去一点酒渍。
“你的话真少,第一次和男人出来喝酒么?”他喝了第二口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酒吧里有淡淡的音乐声,可是因为坐在角落的原因,还是隐约可以听到大雨的声音,打雷的声音。
“是,其实我没有和任何人有过多的接触,因为不懂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究竟是怎么样的,所以我很少说话。”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着这些话。
“那你为什么和我出来,又和我说。”林见素说完这话,就低头看向自己的杯子,嘴角是笑的,眼神像是在杯子里找着什么东西。
“因为,因为……我想回去了。”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面前的酒杯,伸手去扶的时候,林见素也在帮忙,他的手握在了我手上,我惊地立即缩回了手,酒杯被我打掉在了地上。他的手有些凉,手心是潮湿的,像是刚刚在紧张着什么事情。
“也许你可以说,因为我和其他的人不一样。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呵呵。”他嘴角的笑不见了,一个不自然的笑还挂在眼睛上,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酒吧里却响起了一个男人的歌声,我回头看去,是刚才那个梳着满头辫子的男人在台上唱歌。
“雨的气息是回家的小路,
路上有我追逐你的脚步……”
男人坐在台上,一手扶着麦克风一手扶着膝盖,微微的低着头。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歌的曲调很慢,他轻轻的唱着,我也慢慢的安下心来。
我不愿意和人接触的、交往的心,是一片黑暗的地方,从来没有过光的存在,可见过了光,就本能的追上去,想靠近。
我又重新坐下来。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知道我想来。”说完这句话,低头喝了一口朗姆酒,微微的咳嗽了一声。那台上的男人还在唱,声音低沉婉转。
林见素没有再问我,反而和我说,他最近新看了一部电影,电影很好看;新听了一首歌,他很喜欢。他慢慢的和我讲着一件事又一件事,如果有我喜欢的部分,我就插两句话,听到不知道的地方,就静静的看着他,听着他讲完。
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追逐着的东西一半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一半又是在厌恶这个世界。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我养你啊”这件事情,它好像被刚才的雨封印在了沙滩上,而我们是被摘掉了那段回忆的人。
思维开始变慢的时候,我听着他说的话发出阵阵的笑,那笑是很开心的,却没有发出很大笑声。我很诧异,因为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因为除了逃开家,我没有别的期盼的事情,没有别的会让我从心里真正的笑出来的事。
我开始发觉酒是一个好的东西,再喝时已经没有初时的苦涩。
“林见素,你为什么下午的时候跟着我。”我笑眯眯的看着他。
“想跟着就跟着了。”他也笑眯眯的回答我。
“你是不是有很多女人?”我把杯子举到他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都不是我主动找的!”他握着我的手,喝光了我杯中的酒。“除了你。”
“骗子。”可我的内心告诉我,就算被骗也去试试吧,你不是已经有点喜欢他了么?你不是在很多时候都祈求能有一个人可以陪你么,哪怕是这漫长的无聊的生命,只要有人陪着,就值得么?
他听后笑了,起身买单,然后拉着我出了酒吧。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下过雨之后青色的味道,混合着海的腥咸、树的枝干、草、土、水泥的味道。
他带着我坐在沙滩上,他说你闭上眼睛。
我闭上了眼睛。
我听见他起身离开的声音,然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响起,过了好一会,我听见“嚓”的一声,像是划火柴的声音。然后他说:“好了,睁开眼睛吧。”
我睁眼一开,一颗烟花直飞到天上去,在乌云下面炸开来,黄色的火星四处分散,然后消失在乌云里,另一个颗烟花也接着飞到天上去,接二连三的在空中爆裂开来,像是以我的头顶为中心,下了一场流星雨,像是以我的头顶为中心,爆开了无数个火花。
我回头看见林见素在朝我笑,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嘴角马上要挂在耳朵上,眼睛眯成一条线。我扑过去抱住他,酒精让我所有的思维感官都放大,明明只有两步路,我却仿佛是跨了海翻了江的飞过去扑向他。
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大声地说:“都是流星啊,我们许愿呀?”
他点头说好好好,又点头,又说好好好。
风在身边前前后后的跑着,拉起了我的裙子,扯动着我的头发, 我突然转身,看见奶奶在不远的地方站着看着我,对我说。
“小眸,回家。“
[ 看不见的黑潮 ]
你年纪多大;是否有纹身;是否喜好吸烟饮酒;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家里墙面是黄色的,这是因为奶奶常年吸烟,所以染黄了墙面。
前几日,家里挂了10多年的挂钟坏了,我取下来的时候,墙上印着没有被烟熏染过的白色的挂钟印。那印子就好像是那挂钟还在那里一样。
我看着墙上挂钟留下的痕迹,仿佛还能听到它“滴答滴答”的声音。滴答滴答,你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外面野什么?滴答滴答,那个男的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滴答滴答,你才多大的年纪你就喝酒,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滴答滴答,考上了大学为什么不和我说,录取通知书为什么藏起来?滴答滴答,哎,你说句话啊,你把嘴张开,你说话啊。
滴答滴答,过几日,苏寰会来。
我望着地板的呆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波动。苏寰要来?
奶奶没有再继续问我,她回房间的时候,可能是关门用力过猛,门与门框之间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哐”声。
回到房间里,一脚把拖鞋踢到墙上,拖鞋在黄色的墙面上留下一个印记,然后再落在地上,而我,落在床上。
酒精所带来的眩晕感觉,在吹过风之后,更加严重,头重脚轻,所有的思维都变慢,桌子和台灯都变的很有趣,我哈哈哈的笑了出来,声音很大,吓了自己一跳。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床边站着一个人静静的看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摸样,黑乎乎的一个人影,好像吸收了所有的光线,变成了彻底的决绝的黑。我很害怕,拼命的想躲,却动也动不了,我喊救命,喊奶奶,可是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想要喊出声音来,要用很大的力,并且喊出来的声音也是极其的暗哑难听。那个黑影慢慢的向我扑了过来,我用力的掐着自己的腿,用力的咬着自己的唇,终于强迫自己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满身大汗,嘴角处已经咬出了血,腿上也有很多青紫的痕迹,为什么明明已经用力了,却还是不能很快从梦里醒来呢?
我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准备看一眼几点,却看见了林见素的短信。
【你才16岁?明天早上5点,你在窗户那里等我。】
我看了一眼时间,03:25。
突然想起,过几天,苏寰就要来了。
苏寰算是我的弟弟,只不过,我是领养的,他是亲生的。
我有一个爸爸叫苏泉也,他和一个女人结婚了,但是每年都会来看我,前两年只是自己来,再后来他带着苏寰一起来。苏寰小的时候,不会主动来和我说话,他永远都是静静的玩他的玩具,然后偷偷的看着我。
直到3年前,苏寰看我说,我都知道了,然后就一个人回了他自己的家,再也没有来过。苏泉也爸爸却还是每年来,来了也不多待,一般都是三五天就走了,平时是帮奶奶打扫一下屋子,然后空闲时带我去书店和音像店,他不会笑着问我,喜欢什么,而是默默的跟着我走,再默默买他觉得我会喜欢的书或者CD,每次临走的时候,他都会给我很多钱,前几年拒绝着不要,可是还是会在床底下,鞋子里,许久不穿的衣服口袋中发现这些钱,再后来也就慢慢的不拒绝了。
奶奶不喜欢他来,但却不会撵他走。
我还有另一个爸爸,他是奶奶的儿子,他叫查耘奉。我不知道他在哪一个地方,因为他可能在任何一个地方,他到处流浪,有时候是去餐厅打工,有时候街头假装残疾人,有时候给杂志供稿。我也会不定时的收到他的信,他会附带上几张当地的照片,每次都有很多不同的人和他在一起。他很少回来,每次回来也都不会提前通知,可是我喜欢他,我喜欢用力的抱住他,用额头去蹭他满是胡茬的下巴。
那种剐蹭使我疼痛,也能真实的感应,他回来了。
苏寰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来,今年他有11岁了吧,11岁的男孩子有多高?
我起身打开电脑,翻出许久之前存的照片,看着苏寰稚气的脸。他从小就不爱笑,眼睛比苏泉也爸爸大,看起来应该是像妈妈。苏爸爸的眼睛不是这样的,苏爸爸有一些近视,但是却不爱戴眼镜,长长的丹凤眼因为看不清,所以总是眯成一条线。
苏寰比我小5岁,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已经8岁了,他才3岁,那时候我已经可以开口说话,虽然句子不连贯,但是基本的意思确是可以表达的,可面对一个那么小的那么小的迷你人,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在他哭的时候,一句诱哄的话也不会说。
苏寰总是跟在苏爸爸的身边,苏爸爸在院子里种花,他就在那株小花儿旁边走来走去,苏爸爸怕他不小心踩到花,总是小心的隔开他,可越是隔开他,他越是要去,有一次真的不小心把花儿踩在脚底下,又会蹲在那被踩烂了的花前面哭很久很久,小小的手指想去摸花瓣,可不敢,无数次想把小小的手指伸过去,到最后都会缩回来。最后的最后,五根小小的手指握成一个拳头,重重的打在泥土上,接着是嚎啕大哭。
曾经听过人家说,3岁的时候看80岁的样子,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在3岁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改。
苏寰很善良,不经意发生了伤害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去弥补。
5岁的时候,苏寰已经长大了许多,知道要去保护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竭力去做。他从海边的杂货铺那里得到了一条小金鱼,每天都抱着小鱼缸去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太阳,有一天他正抱着小鱼缸去院子里晒太阳,那鱼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碎了,鱼缸的碎片从苏寰的手旁掉到地上,那只小金鱼也重重的摔在地上,苏寰赶紧蹲下身去捡,用双捧起金鱼的时候,金鱼只有嘴巴还一张一合的动着。苏寰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水盆里,它再也没有动,身边浮起了腥红的颜色,不知道是金鱼本身的,还是苏寰用手捡的时候被地上鱼缸的碎片割破所致的。
苏寰从小就内敛,不会表达,这非常像苏爸爸。
奶奶一直不同意我叫苏泉也爸爸,可每次苏爸爸来,奶奶也不会赶他走,只是早上出门的更早,晚上回来的更加晚罢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苏爸爸的时候,他穿一件白色的衣服和一条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白色的球鞋,那个下午阳光很好,我正蹲在院子里看蚂蚁,并且一只一只的给它们取名字。苏泉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挡住了我头上的光,我诧异的抬头看去,就看见了一张好看的男人脸,那男人的皮肤很白,脸上非常干净,消瘦的下巴和长长的丹凤眼。
他看着我的时候,已经在哭了,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也不打算知道。
“你是小眸嘛?你是不是小眼睛?我是爸爸,你还记得我嘛?”
我讷讷的看着他,不说话。
他着急的看着我,双手放在我的双肩上,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我很害怕,挣脱开他躲在奶奶身后,怎么样也不再出来。
那年我刚刚六岁,还没有做那个奇怪的梦,所以奶奶也还不知道我会说话。
奶奶告诉他我不会说话的时候,他说了好多次不可能,他说他听过的,他说我的声音很好听,可后来他慢慢的接受了我不说话这个事实,也不再强迫我和他交流,不再强迫我回忆以前的事情。他开始默默的陪着我,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他都默默的陪着我。我拿着一朵小花躺在院子里看天上的云,他也会拿一朵小花躺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看云;我坐在桌子前看有画的书,他也会拿着一本书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
就是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会打扰到我,又可以时时看到我。一开始我很不喜欢,可是后来就随他去了。
电话又响了一声,是短信的声音。
【嘿,快看楼下。】
我一看表,已经早上5:00。
[ 看不见的热浪 ]
今天,梦里有一匹白马和我说,我们相遇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晴天,清晨,推开窗,房屋旁种的刺桐淋了几日的雨水后,在空气中散发出微微植物的气味,混合着晨露、阳光、青草、雨、泥土、衣物等味道,慢慢侵占我的嗅觉。
林见素穿着一件乳白色的亚麻上衣,领口处有5个扣子,可他只系了一个,微微敞开的领口处是深色的皮肤。周围的味道突然变了一变,仿佛植物香气中又带着香皂或者别的什么洗涤类用品的气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一个男人的气息。
我向他挥了挥手,然后走进卫生间,站在莲蓬头下面,打开花洒的开关,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
能给人留下深刻的潜意识印象的东西,往往不是视觉带给我们的。有些人会突然听见一个旋律而想起某段往事或者一个熟悉的片段,我是通过气味。因为从小就孤独着长大,靠近人或者被靠近都带着浓浓的戒备心理,一直不能敞开心扉。大多数的时候,我都会站在一边,背靠着或栏杆、或礁石、或植物、或其他可以依靠的东西,去看,去发呆。有一次,我闻到一个股香味,我找了好久香味的源头,才看见是一小棵丁香树,悄悄的生长在一片浓密的植物丛中。那是在我的小时候,苏泉也爸爸曾给我带过一瓶丁香花的精油,他说这是长在我们国家北部的一种花,花很小,但是很香。我坐在那颗丁香树下很久,想念苏泉也爸爸,想念苏寰,想念曾经我虚度的每一个时光,想念安静的陪伴。
我很多次剖开记忆深处的工具,都是味道,所以我打算带着自己身上的干净味道,去遇见林见素,融合他身上的味道,好存放到记忆深处。这样,一个味道的诱导牵引出令一个味道的记忆,会使组成我的生命的每一段路,都有着某种可追逐的线头。
走出大门,我看见林见素还站在我的窗子底下,他低着头,左手食指和中指中间夹着一根烟,烟刚离开他的唇不久,他像是听到声响,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要我看什么?”我抬起头看他,他背着光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脸,反而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照片,把其中一张递到我面前。“这是昨天我家的猫生的小猫儿,我想拿给你看一下。”他用手指指着照片里的一窝湿漉漉的小东西。正打算贴上去看仔细,却被他一把轻推开我凑近的脸。“这只颜色最浅的泛着一点粉红色光的小家伙,是我给你留的。”
我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她是个女孩子,你打算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我拿过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的分辨着其中那只小点,然后再抬头,说:“你带我去看它,好不好?”
“我先带你去吃早饭。”说完,他拉起我便走。
我的手很小,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手心带着微微的潮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这么扯不断说不清了呢?才刚刚认识的两个人,不需要什么过渡的人事物,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变得亲密无间,不问过去,不想未来。自然而言的可以牵起手来,自然而然的仿佛本来就应该是两个人。
太阳一点点的升上来,我坐在林见素的摩托车后座上,盼望着他带我离开。
我闭着眼睛,把头靠上他的后背。我把视觉关上,把其他感官打开。
终于我看到那个毛茸茸小家伙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母猫始终不肯离去,也不让我靠近一点点,所以我只能站的很远很远。我看着林见素坐在它们旁边,抚摸着母猫,希望可以安抚它的情绪。
他看着猫的眼神,是有光的,很温暖。我团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把下巴搭在膝盖上看着他们。
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林见素才把母猫支开。他把那只小毛球捧给我看,我怕的紧,根本不敢碰它。它还那么一点点,它还没有睁开眼睛,全身的躯体和每一个躯干都贴在他的掌心上,慢慢的蠕动着,嘴巴一张一合。我被它的样子迷的晕头转向,却始终不敢伸手触摸。它是一只浅灰色的猫,黄色的灯光照射下,不知道怎么,就会有一种淡粉色透出来,很美。我只稍稍的看了它一会儿,就让林见素送回到她的窝里。
看过它之后,我回家了。
打开家门时,发现奶奶又不知何时出门了。我路过到厨房时,那里已经是冰冰冷冷的样子,没有开过火的痕迹。
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发呆。
我想,我曾经长时间不接触其他的人,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不是很好么?我不是一直都这样么?他是有什么不一样地方,让我一次次的想靠近,放弃原来的自己,开始向往和喜欢两个人的感觉。
也许是他和另一个女人说:“我还没有和你熟到需要对你撒谎的地步。”也许是我喜欢这种平平淡淡的直接交往的方式,我愿意走就走,我愿意说话就说话,今天不是很想和人交流,就拒绝掉所有的人。简单的按照最基本的意愿做事和生活,不强迫自己,不敷衍,不假装没事。也许是看烟花的时候,也许是他的眼睛很好看,也许是他请我喝人生中第一次的酒。
也许是,当我需要有一个人给予我陪伴,给予我依靠的时候,他就那么样出现在我面前,并且愿意真诚待我。他信任我,我骑着他的摩托车带着他上路,那些靠在我后背的皮肤和肌肉都很柔软,始终不曾僵硬。他鼻息喷吐在我颈部皮肤的时候,是慢慢的、有规律的一呼一吸,不急促,平稳有序。
“你在笑什么?”
我一回头,发现苏寰站在沙发边上看着我。他长高了,身上穿的很干净,可能由于天气很热,他的鼻尖有一些微小的汗珠,苏泉也爸爸和奶奶错落着站在门口。他发现我在看他,眼睛看着我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亲昵。我回了一个笑,就起身去接奶奶手里拿着的菜。
我绕过苏寰,绕过苏泉也。
我还是怕生的,熟悉的人带着陌生的气味和我再次遇见,我会惧怕那些来自路上的、来自他人的陌生的气味,它和我熟知对方所附属的回忆冲撞,明明对面的人还是那个啊,可张口说不出话,只能给一个浅浅的微笑。
奶奶做饭,我帮忙打下手。
我把西红柿泡在开水里不断的翻滚。过了大约5分钟,我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案板上,在它顶部切一个浅浅的十字花,慢慢的剥掉西红柿的外皮,再把已经去掉外皮的西红柿切成一个个的小块慢慢的摆进盘子里备用。我又把黄瓜慢慢的削皮,切成圆滚滚的段儿之后,再竖起切小片,接着装盘。
这期间,苏泉也一直都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只是看着我。我不敢抬头,那陌生的气息还在,我只想安安静静的料理手中的蔬菜。
饭好了,菜也摆了满桌。我低着头吃饭,一口西红柿,一口鸡蛋,一口黄瓜,一口鸡肉,一口鱼肉,一口生菜,一口西兰花。我吃的很慢,动作却连贯,因为这样可以不用抬头,这样就不用应付“又见面了,你最近可好?可否想念彼此?身体是不是康健?”的这种谈话中去。
“小眸,听你奶奶说,你考上大学了,在我的城市,这次和我一起走,好么?”苏泉也爸爸的话在头顶响起,我一口西兰花还含在嘴里。
[ 看不见的暗涌 ]
多年以后,你还会记得我们的往事么?
半夜,一个人跑到林见素家的楼下。我想对他说,你收留我好不好?
呼吸调整了无数次,可左手还是紧紧抓着那颗惴惴的心,不敢向前一步,不敢后退一步。
小时候,邻居家有个男孩叫阿葛,他叫我“阿绿”,他说我眼睛是绿色的,真好看。他扯我的辫子,拉我的裙子,我回头看他,他却一脸漠然的看向另一边。我知道他是在吸引我的注意,于是我会默默的向他走近一些。当我再侧头看他,会发现他的表情变得非常的柔和,他的眼睛看着天,他的嘴角带着笑意。我多次的想,天有什么好看的,可眼睛的视线也不住的向天上跑去。
可在某一天,阿葛再见到我的时候,他开始躲着我,他和我之间的距离很远。我沉默着走了很久,他都没有来扯我的衣服,我只好慢慢拖拉着脚步挪到他身边去,他却躲的我更远。我一直都记得,他拍着身上的衣服,嘴里念叨着:“脏死了,别靠近我,别把病传染给我。”
当时的我愣在原地,很久之后才慢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脚,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用力的咬着下唇,一转身飞快的跑回家去。到家之后,我对着镜子很久很久,洗了一遍又一遍的脸,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然后我跑去找奶奶,小声的说:“我病了,我生病了,奶奶,我需要吃药。”可奶奶淡淡的回答我没有病,然后继续忙着她自己的事情。
从那之后,我总是陆陆续续,淅淅沥沥的听见别人说我有病,有很厉害的传染病,不可以靠近他们,不可以碰他们,否则他们会死。
一开始我不懂,可当我懂了的时候,我也经失去了解释的能力。
“小眸。”
我回头看去,是苏泉也。他静静的站在我身后,像是看了我好久好久。
我跟在他的身后去了一家夜宵铺子,点了两瓶酒。我拿过一瓶,对着瓶口喝了起来。
“小眸,你要不要跟我走?“他静静的看着我,见我喝酒,也不阻拦。
“不。”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无边的黑暗。
“小眸,我可以给你好一点的生活,你可以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你一直都不喜欢这里不是么?”他静静的和我说着。
“不。”我手握酒瓶,一仰而起,喝一大口的啤酒。“我不想跟你走。”
“小眸。”他的眼睛更暗了一些,“当初如果不带你走,你会死的。可带你回来,我也没有想过抛弃你。”
“呵。”啤酒的苦涩不仅仅与它的口感,更带着喝酒的人的心情,如果心里是苦的,那喝什么都是苦药。“死了也许更好。”我捂着嘴笑了起来。“你根本不仅仅是想带我走。”我经历过了风,便突然有了勇气,我想着或许也许自己也可以离开,就算死在路上,也有风在。
“我只是想见你。”他又恢复了平静,慢慢的,慢慢的喝着酒。
“你是想见查耘奉。”我不忍心再说下去,因为过了这么多年,查耘奉都没有再和苏泉也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不小心撞见,也都是很快的转身离开。
“小眸。”他的手摸上我的头发。“我爱查耘奉,一直都是,我也爱你,虽然可能我一直表现的不够好,让你一直不开心。”
他哭了,好像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说过这样的话,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再听他说这样的话。他不知道对谁说,可越是压制,越是呼之欲出,他好像是没有办法,好像是自己给自己建了一个牢笼。
他刚开始只是小声的哭泣,慢慢的,慢慢的,眼泪像是6月的雨水一样滚落,可声音确压在喉咙里,一声都不敢出。
“那你当初为什么,抛弃了他,回国来,回来结婚了呢?”我不忍他这样,可又想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知道,我生活的圈子到底是谁画的,我生命中的人,是不是只是临时演员。
“因为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知道我不回来结婚,他们就想了一个办法骗了我回来,用最老最蠢最有用的方法,逼着我结婚,他们拿着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本来是想把你接过来的,可是他们不同意,他们说如果我抱你回来,他们就会掐死你。可当时你还那么小,那么小,小手只能握住我的一根手指,我怎么忍心呢?”他说着说着,就用手比划了起来,右手五指紧紧的握住左手的食指,一边哭一边笑。好像是我还是那个襁褓大的婴儿。
“我们抱你回来的时候,你瘦的不像样子,别人家的小婴儿都是胖胖的,可你却瘦的只有巴掌大小,胸前的骨头也是一根一根的数的清楚,我们不知道是谁把你丢在那,可我们捡到了你,就放不下了。那时候,环境很乱,我们,我们,我们在美国也是不受人接受的,黄种人,同性恋,这些词,在那个年代,总是被歧视的。那时我的工作是在餐厅上班,我总是偷客人点的菜,有细细糯糯的东西,我就偷偷的装一点,打算回来给你吃,你那时候身体总是不好,总是生病。”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跳跃的幅度很大,可是他好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的水库,不断的不断的向外倾泻着,压了太多年,终于可以说,终于有人听他说,他恨不得一口气讲完才好。
苏泉也和查耘奉本来一对亲密的爱人,少年时期,不懂什么是爱,可一旦爱上了就会不顾一切。
他们怕被人打扰,所以逃到了国外,租了很烂的房子,当初去打工,因为是没有身份的人,所以日子总是过的躲躲藏藏的,可他们很快乐。
夜晚,无论天气有多冷,无论是否有暖气,他们都会在住所的床上,脱光了衣服,相拥在一起,彼此取暖,彼此慰籍,说着情话,说着只要能在一起。
他们到处打零工,得到一些钱就会去给彼此买东西,一件旧的夹克,一顶牛仔帽,一个旧钱包,一个刚出炉的面包。日子清苦,却内心安慰,他们没有想过伟大的未来,只想着,能在一起就是好的。
贫困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考验,因为异国的生活本就异常艰难,他们只有彼此能取暖,而且,他们是相爱的,他们的爱很美好,可以相互包容,相互体谅,不计较很多得失。
这样的爱情,到现在,已经几乎绝迹了,可他们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两个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就算是同一个性别。
有一天,他们住的地方,发生了暴乱,一群黑人和另一群南非人打了起来,苏泉也在跑回家的路上,在马路中间发现了我,他想也没想,就抱了我回来。他当时一脸土,头发上也都是打斗的气息,可他把我抱在查耘奉的面前,说:“你看,上帝给我们的小天使,上帝给我们的女儿。”
他们居住的地方,常年发生械斗,有很多非法偷渡来的人,那时候能生存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还养一个小婴儿,可查耘奉看着苏泉也亮亮的眼睛,他也从心里开始欢喜,“小眸,叫小眸好么,你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很好看?”查耘奉说。
就这样,一起生活了4年的时间,4年后,苏泉也突然留下一封信回国,从此再也没有音信。
查耘奉爸爸带着我去了警察局,我们也被遣送回中国,然后我被送到了奶奶这里抚养,查耘奉爸爸开始四处流浪。
“小眸?回家。”是,查耘奉。
[ 看不见的烈灼 ]
最甜的糖,也敌不过你的笑。
古老的房子,总是带着一股迷香的味道,那是常年有人生活所留下来的痕迹,做饭、洗衣、沐浴、饮食、休眠。人体排出的气体、分泌出的油脂、更迭的旧细胞,慢慢的腐烂、融化和老房子融为一体。
所以你深入其中的时候,会觉得安全。它吞噬你的梦,吞噬你的五感,吞噬你的旧日,让你新生出新的梦,新的五感,新的来日。
我时常摸着房子的脊背,用力的揉搓,想象着手心中分泌的油脂与房脊背融合,它带有我的味道,它的一部分归属于我。
这些话都是查耘奉告诉我的,他常带着在房子中四处走,他说留下的印记就像驯服一只动物,你驯服了它,让它沾染上你的气味,从此它就归属于你,不再对你有敌意。
夜晚的风很大,我在前面走,查耘奉在中间唱着歌,后面远处的苏泉也慢慢的、默默的跟着。
“你从哪里回来的?”我没有回头,慢慢的向前走,我故意走的很慢,希望查耘奉可以跟上我,希望他可以回答我。
“小眸,你想我么?你想爸爸么?”他点上了一支烟,风是从他背后刮来,烟的味道也慢慢的埋没了每一寸的我。
“爸,你突然回来,是因为苏泉也爸爸要带我走么?是吧!”我没有用疑问句,我用的肯定句。
他没有说话,只是搂住我的肩膀,一步步的走回家。
晚上的房间里,我躺在地板上,用潮湿的冷来强迫自己不要睡着。
在我的记忆中关于幼时、关于美国,是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段的。我那时候应该是还很小,我记得屋子里有个比我还要高的木桌,我走过去的时候,总是有一双大手紧紧的牵着我,防止我可能会发生的跌倒与蹭撞。晚上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因为我总是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男子的身影打开门,他把我抱在怀里,他用他的手指轻轻的沾一点他带回来的纸袋里的东西,慢慢的涂抹在我的嘴唇上,我甚至还能回忆起那个香甜的味道,然后像那时一样,不住的舔着嘴唇。
那些都是片段,并不完整,没有声音,也没有清楚的影像。我的脑海中还存着一段影像,那是苏泉也走后,查耘奉不知所措的时候。
我记得饥饿,屋子里早上是灰蒙蒙的,晚上就什么都不能再看到了。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我饿的急了,试图爬到桌子上找吃的,可还没爬到桌子上面就掉了下来,我哭的很大声,可还是没有人,我怕极了也饿极了,我那时候还那么小。终于,我在一个房间找到了查耘奉,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怕 ,我只能哭,于是我蜷缩在他怀里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就抵着他温暖的胸膛睡觉,睡醒了,发现他还没醒,我就继续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突然来了很多人,带走了他和我,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深夜,凉气一点点的从背部袭来,我抵御不住寒冷,慢慢的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我从床下的木盒里取出录取通知书,我不想走。
一开始不愿意走,是因为没有渴望,去哪都一样,在这里是孤单的,去到外面也不算是逃离了。所以走不走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未来, 也不想要未来。
现在不想走,是因为心里装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爱,只是明白自己非常的依赖,依赖那种不需要伪装的相处,依赖那种不需要多言的默契,依赖那种被关心的温暖。
第二日,早饭的时候,只有我和奶奶,苏泉也和苏寰不在,连查耘奉也不在。
吃完了饭,我去了林见素家。
我看见他在院子里浇花,淡蓝色的麻质衬衫显得他今天像是从云中剥离出来的人,清爽的从风中落到地上。我从他身后叫他,他错愕的回过头看我。
“你是那对同性恋的女儿?”他的嘴一开一合,仿佛说了很多句话,可我只记住了这一句。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干净,说我有病,艾滋病,没有人敢靠近我。奶奶很少对我笑,关心很少,我一开始还是有期待的,慢慢的连欲望也没有了。
可我在意他啊。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我看见他对我笑了一下,然后他拍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被打傻了,木木的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脸面对他。刚刚还想着不要逃走,就算离开也也要稳稳的走,可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进来看看你的猫。傻站着干什么,难不成想把自己种在那给我家院子里添一棵树吗?”他转身向屋里走去,再回头发现我还在原地。
我跟着他摆手的频率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是一个决心,每走一步都是一个决定。
“你昨天是不是来找过我?”他问我。
“是。”我答。
“最后和你一起走了的男人是?”他迟疑了一会。“他们?”
“是。”我答。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被拒绝还是恩慈的,我怕看到鄙夷和嘲讽的眼光,我怕看到后退的脚步。“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喂,来看看你的猫。”我没有抬头,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拉着我的手,很紧。
那个灰色的小东西已经睁开了眼睛,发出微软的喵喵声,身体柔软,像我手掌一样的大小。我小心的抚摸着它背上的皮毛,不敢有一丝丝的用力,可内心柔软,想要照顾它一生。
“我遇到两个爸爸时候,大约也是像这个猫儿一样吧,小小的,软软的。我和别人说我今年16岁,可我究竟多大了,我根本不知道。小时候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事情我记得的不多,大多数的记忆都是在这里,被排挤,被辱骂,像躲避病毒一样的躲着我,奶奶负责给我饭吃给我水喝给我地方睡觉,可人和人之间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啊,我一点也不知道。”
“苏泉也爸爸对我很好,可是我心里难过,不愿意靠近。查耘奉爸爸对我很好,可是我难过,不愿意让他担心。我把情绪放在风里吹,随着海浪走,却不知道我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我最近总是想靠近你,可靠近了也感觉不到温暖,甚至有时候觉得不说话反而轻松,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就难过了,有时候突然就高兴上了天,我控制不好这种情绪,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我低着头,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才发现我不是一个天生寡言的人,只是没有机会给我去说,只是没有我想说的话罢了。
“我,我对你的感觉,有点像是需要被抚养的关系,就像我是那个刚出生的小猫,而你是那只母猫,我懦懦小小的,好像知道只有你的怀里可以有温暖,可以有食物,可以不极寒,可以不失眠。这是什么感情呢?朋友之间应该是这样的么?爱,是这样的么?”
我感觉到有一股暖流爬上我的脸,我感觉它在烧。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么?”他的声音突然变的很轻,不像是以前的漫不经心,那语气中有一丝认真。
“嗯。”我终于抬起了头,正视者他的眼睛。
“那你还想到我这里来?”他看着我的眼睛,轻轻的说,语气中带着那丝认真。
我点头。
他一把扯过我的手臂,把我抱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呼吸时温热的气息就燃烧在我的头顶。
“傻。”这是他抱着我的时候,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后来,他说要带我去吃东西,可我心里特别的慌,哪里也不想去,我让他拿了毯子、啤酒、香烟和一个梯子,然后慢慢的爬到他家的屋顶,拥抱着,只是拥抱着。
我教他摸风。
我们一起在屋顶躺了下来,身下的薄薄的毯子,身旁是冰凉的啤酒,我们握着彼此的手,喊着:1.2.3闭眼睛。
没有紧握的那只手,慢慢的抬起,五指微微张开,感受着夏日清晨和煦的暖风,轻轻的从手中划过。
“这种感觉不好,你只能感觉到风从你手中刮过,可当你睁开眼看,握紧拳头抓,却根本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会喜欢抓这些东西?”他慢慢的坐起身子,慢慢的点燃了一颗烟。
“因为从来都未曾是你的,失去的时候才不会有被剥离的痛苦。”我依旧闭着眼睛,抚摸着柔柔的暖风。
他在我身边嗤嗤的笑。
这样的日子,如果没有开始就好了,如果有一天失去了,我要怎么熬呢?
[ 看不见的声线 ]
我们都忘了,曾经的我们,只是想拥抱着彼此,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一日又一日的变换是有迹可循的,海平面总会有一条或亮或暗的红色来更迭着日月的轮转。我看着太阳消失在海平面上,像是太阳融化了一样,红色的炙热的太阳慢慢的和大海相融合,海水就慢慢的变了颜色,从青色或碧色或蓝色慢慢的变成了暗沉的紫色,那种黑到了极致的紫色。
查耘奉回家之后,奶奶就不大出门了,每天都笑着一张脸在厨房里做着各种各样的菜。吃饭的时候,我每多吃一口,就会生出多一份的罪恶感。这饭菜里的爱不是给我的,这鲜美的味道像是抢来的。
“小眸,多吃一点,吃完了爸爸带你出去买点衣服。”查耘奉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眼睛又没有在看我。
苏泉也和苏寰在查耘奉回来的第二天搬去了酒店,昭思暮念的他们,在不得相见的时候,是那么的贪恋着带有对方气息和痕迹的人事物, 可相见了,却又变成了彼此不能碰触的伤口,伤口中的鲜血是一直流淌的河。
我见过很多次苏泉也在深夜里独自坐在查耘奉房间里的情形。他坐在床前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手支撑在地上。他微微的闭着眼睛 ,鼻子用力的呼吸着周围的空气,我仿佛看到带着查耘奉气味的气体从查耘奉睡过的床上,穿过的衣服上,使用过的物品上慢慢的飘起,缓缓的靠近苏泉也,再被他大力的吸入鼻中,他体内闪着奇异的光,忽明忽暗,他在吸收那气体,他想让那气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化成骨,化成肉,可那带着查耘奉气味的气体却只是和他反复的缱绻,不能被融化,不接受融合,它贴在他的胸口,照亮他的脸,通透他的耳朵,抚摸他的四肢,缠绕着他的心脏。
我也见过查耘奉的思念,见过整整一阳台的啤酒瓶和烟头烟灰,查耘奉就躺在那一堆啤酒瓶和烟头烟灰的中间,他死死的咬着牙齿,不让自己放声大哭, 眼泪顺着脸颊流过锁骨流进胸口,喉咙里像是被困住的情欲兽,不断嘶吼,不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伴随着声带与喉咙的震颤,伴随着泪水呛进肺管的咳嗽。
穿过胸膛的大风,撕扯着本就残缺不全的灵魂。
查耘奉这次回来,对我十分好,好像在弥补什么,好像在告诉时间,慢些走。
白天,我随着查耘奉行走,有时是去购买我所需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有时是买一大桶冰淇淋徒步去海边,吹着海风和我讲他这些日子在外面的经历。
“小眸,前段日子我在大理, 那是一个旅游气息很重的地方,我拿着相机四处拍照,假装是个游客,有很多也拿着相机的本地人看见我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只拍风景,就蜂拥上来和我说他们给我照相,现拍现洗,10元一张,物美价廉。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自拍杆,支上手机,对着镜头微微一笑,自拍了一张,接着挥手和他们告别。我看到他们一个个都笑的很尴尬,可没过几天,他们那帮人手里就多了很多自拍杆,30元一个。哈哈”
“小眸,我有时候支一个画架,在路边涂涂画画,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好像是法语的语言,装的专业的样子,涂一幅特别抽象的画。可能是你爸爸的卖相好,10次有3次都可以卖出去几幅,而且价格很好。这不算招摇撞骗,艺术哪么有那么死板的形式。”
“小眸,你有没有怪爸爸经常不在你身边?我看见很多一岁左右的婴儿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起你那时还在我怀里的软软的样子,想着你叫我爸爸,想着你向我一点点的走来,想着你的小手摸我的脸,可我还是要离开,那时候我自己知道吃饭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能带着你呢?”
“一开始是不想在家人面前软弱,不想听到邻居和这里的人对我的那些难听的评价,后来就真的只有在外地流浪的时候能感觉到平静,没有钱了就想办法赚点钱,吃不饱饭的时候,想的都是怎么让自己吃饱,天气冷的时候,想的是怎么可以买一件厚的衣服,这些想法可以赶走我脑中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事情。”
“可他和我说,你考上了大学,我不管你,他来管,他要把你带走,我突然有点怕了,我坐在路边抱着头就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有人问我怎么了,需要不需要帮助,可我那时候只是知道哭。自从我们回过,我没养过你几天,总共加起来的日子都没有半年,可我就是难过。你不亲近我是对的,你不喜欢和我说话是对的,你一直都想离开这个家我知道,因为我不负责任,因为我称职,因为我几乎没给过你什么照拂,我只是任性的过自己的生活。可听说你可能要离开,就像剥夺了我一个可以呼吸的管子一样,就再也没有什么了,我就再也没有什么了,连回忆都没有了。”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表情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如一个个的巨浪,有些掀翻了自己,有些掀翻我们,有些掀翻了回忆。
他的眼睛澄净淡然,他是清醒的,他是认真的在和我说话,他开始认真的面对我和过去,像个成年人一样,像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多年的心里的隐痛,已经慢慢变成了沉疴,无人可以倾诉,自己解不开,医不了。
“爸爸“我张嘴叫他,接下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可能我也没什么要说的,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什么交流的三个人,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变得似乎是一直无话不谈的亲密的人一样,他们对我毫不隐瞒,心里的感觉,对于我的或者某些人事物的执念,等等。
“爸爸,你想和苏泉也继续在一起么?”我问着这个萦绕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这个问题。
查耘奉一直都觉得我是属于他的,这份爱情的所有的一切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可是我还在,他还拥有我,这爱情一直是他在坚守着。像是坚守着只剩一寸土地的国王,哪怕城池破裂,草木成灰,他也一直坚守着,坚守着这里,就像这里一直存在,还没有消失的样子。
“想。”
他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颤音和泪水,一起淹没了我的眼睛和耳朵。
我一直都知道苏泉也就在附近,可是我没有说,我看见苏泉也慢慢的向我们走来,于是我问:“爸爸,你想和苏泉也继续在一起么?”
他说:“想。”那是国王不可攻陷的领土,谁也不能让他退让。他说:“想。”就好像过去的那些日子还不是很远,伸手过去就可以衔接的上。
我起身离开了这里,没有再回头。我不知道他们面对彼此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会哭么?会彼此责怪么?会诉说埋怨么?会拥吻么?会么?
离开的时候,我看见正在浅海中练习憋气的苏寰,我牵着他的手向远处游去,托着他的身体不让他下沉,教他凫水,教他游泳。海水的浮力总是比人造泳池的浮力要大,他聪明胆子也大,说了几遍就敢向深水处游去,呛了咳了的时候,我就托着他让他的呼吸平稳。
“苏寰,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了,你知道吗?”
[ 看不见的一梦 ]
梦里你拿着一把长刀指着我说:我依然爱你,可是我无能为力。
当天晚上,我窝在林见素的怀里说着:“他们和好了,我这么做对么?”
林见素抱着我的身体轻轻的摇晃,好像我是个小小的婴儿。我的脸颊和他身上的棉布衬衫不时的触碰,柔软的触觉,像是一个疼爱的人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颊。
“你希望他们和好么?”他的吻轻轻的印在我的额头上,潮湿的鼻息吹在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当连接他们的桥。”我把头埋的更深一点。“有记忆的时候,是怕的,他们总是会来看我,静静的跟在我的身边,不说话,看着我的样子像是在看挚爱的人,小时候我不懂,总觉得那目光和神情很悲伤,看了以后心里很难过。我不敢和他们说话,也不想和他们说话,因为无论我说什么,想做什么,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会尽一切的办法来满足我,我被那种样子吓到过好多次,就不再要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接着几近呢喃,只有自己能听得到。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他们每次出现在我身边,都是一个来了另一个走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他们眼中的哀伤和眼中看的人像是为了什么,我渐渐觉得我自己很恶心,像是霸占了什么东西,像是变成了一个怪兽,阻挡着他们,又奇异的连接着他们,他们本应给予对方的爱,却不能到达本应存在的地方,我成了他们的储蓄所。”
我是不愿意的。
林见素静静的抱着我的身体,不再摇晃,他周身上下发出一种古怪的光,从他的心脏处开始发亮,然后先包裹住他,再包裹住我,那光晕很暖很柔软。
“这样我很舒服,这样的结果让我很舒服,我想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生活,不想承载着那些炙热的目光和感情,那根本不属于我,我不想当连接他们的桥。”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说“桥”这个字。
林见素把我包在他的被子里,他坐在我身边静静的看着我,他的面部藏在阴影里,我看不真切。他拍了我的头让我好好休息,然后他离开了房间。
我开着天花板,想象着四散飞舞的尘埃漂浮在空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最好,这样子很好,这样的生活我早都不想要了,可不是自己选择的开始,就不会由自己喊停。我早都想离开了,可又觉得去到那里都一样,想尝试的,不愿意接受的,渴望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尝试了没尝试过的,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得到了不愿意接受的,觉得也可以熬过去;得到了渴望得到的,又会有新的空虚;到后来,真的无欲无求了,还是觉得寂寞。还是有想要拥有的,还是有欲望,可我究竟想要什么呢?我一直对自己有这强烈的不认同感,相貌,出身,思维方式,勇气等等等等,总是迈不出步子,迈出去了也觉得并没有什么改变,我和以前的我,没有任何的改变。我已经无可救药了吧,我已经无可救药了,我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我,他们都会活的很好吧。奶奶不会很累,他们没有了中转站,也许就能直接到达目的地了。
胡思乱想到头脑发晕,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觉得嘴唇很痒,睁开眼睛,看到林见素的脸就在我眼前,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是向下延伸出一个弧线,下颌上有细小的胡茬在刮我的脸。
他在吻我。
他发现我醒了,就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我问着。
他轻轻的笑了一下,不说话依旧直直的看着我。我突然心跳很快,而且觉得那颗心已经慢慢的从胸口跳到喉咙,跳到耳边“咚咚咚咚咚咚”。
他又低头吻了我一下,只是轻轻的一点,然后就离开了我的嘴唇,再次抬起头,微笑着看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动也不不敢动。他就一下,一下的轻轻的啄着我的嘴唇。他每吻一次,就夺了我的一次神智,每吻一次,就在我心里打开了多一片的荒芜。
一点点的,从轻吻,变成缠绵的吻,我闭着眼睛感受着嘴唇上带来的温软的触感,那一点点的粘稠,那一点点的湿润,那一点点热度,透过被覆盖压迫的嘴唇一点点的点燃了我心中的火,从我的脸颊开始发热、发麻,一直延伸到我嘴唇、我的下巴、我的眼睛,接着向下延伸我的胸口和四肢。
热度越来越高,烧的我的喉咙十分的干燥,我不舒服的哼了一声,他却并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更加霸道的吻下来。他的双手搂着我的腰,我无所适从的双手,紧紧的抓住身下的被单。
我很害怕,但是却有暗暗希望事情真的像我不可抑制的渴望的方向去发展着,可是他只是吻着我。
这个吻可能吸光了我们彼此所有的力气,他仰躺在我身边重重的喘着粗气。
“我们在干什么?”我问着。
“对呀,我们在干什么呢?”
夜光中我转头看他的侧脸,他额角有细微的汗,微微发着反光。
“喵”我听到一声猫叫,于是起身去寻找那只猫,却被林见素从身后一把抱住,我感觉他的胸膛微微的颤动,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小眸,我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爱一个人的滋味了。你要继续跟着我么?”林见素的声音很柔软。
我没有说话,翻身抱住他,发出一声叹息。
夜已经很深了,林见素说送我回家,我坐在他车子的后面,用力的抱住他,就像想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里,他一句话没有说,我也没有。
回去的时候,苏寰还没说,他坐在门楼发呆,看到我们之后,他好像被惊吓到了,起身就跑进了院子。下车之后我没有和林见素说再见,也没有回头。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平常,就像平常人家应该有的样子,奶奶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继续在一起,她是个母亲,她毫无保留的爱着自己的孩子。
所以,奶奶说,要搬家。
老人家最是故土难离,这房子留下了这么多属于我们的气息,可奶奶说,要搬家。这是她对查耘奉的爱,虽然她不说,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听够了那些言语,受够了一遍遍的解释,不愿意再看其他人异样的目光,最不能忍受的是儿子的难过,儿子的四处漂泊和常年的不在身边。
我没有告诉林见素我要搬家,甚至没有再去见他。
苏寰总是说让我带他去玩,可我看着他伸向我的手,却迟迟的不敢接住。
“姐姐,其实这么多年我什么都知道,爸爸妈妈总觉得我小,爷爷奶奶也当我是孩子,可是我什么都知道。”他说的断断续续的,一遍玩着手里的玩具车,一边说着。
“你知道些什么?”我看着他。
“他们是同性恋。”他回答的很快,而且眼神干净又清澈,我反而失去了嗓子,变成了哑巴。
“同性恋有什么,我们班有几个男孩子常常都躲在教学楼后面接吻,那又怎么样呢?”他继续玩着汽车,表情淡淡的,好像这事真的没有什么。
“你不介意么?没有影响你的生活么?”我心里问着,可是喉咙却哑了,问不出来。
可我介意啊,我是领养的孩子,也是被捡来的孩子,还没等学会怎么讨人喜欢,就再次被遗弃了。
我跑到屋顶去,趟在屋顶上,伸着五指抓着风。存在过吧,存在过的。属于我么?不属于我的。什么是爱啊爱啊?
我闭上眼睛,再一次想起,在林见素抱着我的前面几秒,我看见了那只猫翻出了桌子下面一个使用过的避孕套。
[ 看不见的足踝 ]
我想象着,全世界的大风都是你温柔的手。
硬撑着自己不睡觉,因为睡着了之后再次睁开眼,今天就变成了昨天。
接下来的几天,林见素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还发了很多信息,我都没有接,也没有回。我没有出门,只在院子里摆弄着花花草草,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否来过。、
家里,也第一次像了家。
早上,查耘奉会出门锻炼身体,苏泉也会讨好似的陪着奶奶出门去买菜,苏寰很贪睡,没有人叫绝对不会自己早起,我呢,我就从屋里晃荡到院子里,再晃荡回屋里,走来走去。我好像是一个有毒瘾的人,贪婪的呼吸着屋子里的空气,每一次的深呼吸都让我感觉到心绪更加平和,内心更加安稳。
我是船,我靠了岸,我不再漂泊,我的锚深深的扎在这土地里。
只是大多数时间,我都感到我的左边心口处有隐隐的痛,痛的我想把全身都缩起来。我想,这应该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也许是太幸福了,所以心脏一时不能适应也是有的。于是我疼的厉害的时候,就去吃一些止痛的药,然后继续的游荡在房子里。
下午的时候,如果天气比较凉爽,苏泉也爸爸会拉过我和苏寰坐在院子里,随便给我们拿本书看,或者拿些玩具玩,然后他坐在查耘奉的身边帮他支画板,准备画具,准备颜料。全部准备好了之后,他会拿着两大杯纯净水,在查耘奉旁边静静的坐着看他作画,看他画我们。
我常常拿着玩具哭笑不得,略带挑衅的去看苏泉也,他回头看的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爱,反而对视时是我先羞红了脸。
苏寰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给什么就玩什么,玩累了就撒娇一样的把头枕在我的腿上睡觉。午后的阳光在凉爽的空气中是无比慵懒的,常常也照的我睡意浓浓。这时,我就会顺势的在苏寰的身侧躺下来,一起在这样温暖的午后躺在太阳下睡大觉。睡时,我都会向左边侧身,用身体全部的重量压在心扣上,这样就不疼了。
“小眸,这是爸爸们送你的升学礼物。我们家的姑娘就是很聪明啊,那么小就上学了,居然学习还这么好,第一次高考就考上了大学,爸爸很为你骄傲。”苏泉也红着脸递给我一个礼盒。
我听着他和我说“爸爸们”,我突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里拿着礼物,双肩不停的颤抖。
苏寰拿着一杯水走来走去的在我身边转个不停,我知道他想看我的礼物到底是什么。我刚要打开,突然听见,“咚咚咚”三声,有人敲门。
“谁啊?”苏寰几个大步子跑到门口,冲着院子外面喊,他被打扰到了心情,十分的不满。
院子外面没有人说话。
“谁啊?”他又问了一遍,这次已经完全没有了耐心。
“查小眸是住在这里么?”这是,林见素的声音。
他们一齐转头看着我,我没有说话,转过身要上楼。
查耘奉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我回头看着他。他说:“小眸,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苏泉也也过来摸摸我的头,然后领着我走到门口。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我看见了林见素。
“出去说吧。”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我在前面慢慢的走着,始终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他静静的跟着我,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走了很久。
天空一点点的暗了下来,厚实的乌云以缓慢的不可阻挡的步子走遍了整个天空。在不久前刚下过一场大雨,大雨之后天空晴朗的照射着这片被洗刷过后的小城,可现在突然间又变得有些沉闷烦闷,这是它要来了的征兆吧。
我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天,林见素见我停下,就慢慢的走上前,他伸出左臂揽住我的肩。“小丫头,最近怎么消失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
我轻轻的从他的怀里挣脱开,眼睛直直的盯着他:“我原来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真心对待彼此,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结果,你付出诚心的期盼,终将得到应得的福报。可是,你呢?你对我有多少是真心的呢?你有多少是没有隐瞒我的?”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不过没有躲闪,依旧直直的看着我。
“哎,这份距离果然不是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就能拉近的,不能因为一个拥抱或者一个亲吻,就真的迈开步走进了对方。如果言语和拥抱都不能证明的话,那背叛就是最好的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着。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背叛了我,我们结束了。”也许我们并没有真正开始过。是谁喊得开始呢,是谁说我们需要对彼此负责任呢?也许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也许一直都是我投怀送抱,与人无尤啊。
哈哈哈哈。
“你。”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吐出这样一个字。“呵。随便。”他露出一个自嘲的表情,转身就走了。
走了大约20多步的样子,突然回头看着我:“我用了真心的,这次我用了真心的。”
说着说着他眼睛红了,我转过头去不看他。
“我一直很想要一个好的打火机,我拼命的,拼命的攒了很久的钱,我去挣,我努力的去挣,最后我终于得到了它。”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举到我面前给我看。“你看就是这个,我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我都会得到,我都要得到!”
他哭了,眼泪流到下巴上,再滴到地上。
他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好像喉咙里灌满了风,大风刮破了他的喉咙,刮的他的身体也摇摇欲坠。
“我喜欢的,我都要得到。我用了真心的,你看不出来么?我真心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他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我走过去,走到他身边,抬手摸摸他的脸,“可是我不想要你了。”
是的,我不想要你了,相信一次哪有那么容易?就算是说“我相信你。”这四个字,有多么的不轻松你知道嘛?
“你害怕我么?你不怕的。”我慢慢的擦着他下巴上的眼泪。“你如果怕的话,就会知道这样会失去我,所以你不害怕失去我,不是么?”我问着他,声音哽咽。“可是我怕的,我一直想着要怎么靠近,怎么能更靠近,可是已经没有用了不是么?”
“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我们没有被看不见的红绳牵着,就此散了吧。”说完,转身往家走。
我以为,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就可以当没事一样,可是怎么会没事呢?怎么能忍得住呢?一个浪要打来,你除了承受着,还有什么办法呢?谁也不能做到让海倒流。
我还是太年轻的吧,根本就隐藏不住这份心情。本来不打算表现出来的,怎么就忍不住了呢?明明只要笑着点点头说:“好的。”明明笑着点点头说:“没有那回事。”明明只要和他说:“你先回家,最近我有点事情,过几天再找你。”就好了,等我搬了家,就好了啊。
我不清楚,到底是我忍不住,还是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忍。
回家时,是苏泉也帮我开的门,他只是看着我,什么都没有问,揉了揉我的脑袋,就送我会房间了。
耳边想起曾经和他在一起的很多对话,可是脑中再也回忆不出他的样子了,我想的头痛欲裂。窗外突然打了一个好大的雷,吓的我哭了起来。
我咬着嘴唇,一直小声的哭泣,眼泪滴在手臂上,滴在腿上,一滴一滴一滴的接连落下,就像窗外的雨。
“咚咚咚。”敲门声。
“小眸,晚上关好窗户,台风要来了。”是苏泉也的声音。
啊,是啊,台风要来了,那些忘记带伞的人,就尽情的享受这倾盆的大雨吧。
[ 看不见的台风 ]
我眼睁睁的看着海水淹没了你,正在和我挥手告别的你,最后说出口的话变成了缠绕的寒意。
台风还没有来,天和地之间连接了长又细密的水晶帘,我站在家门口看见淋着雨的林见素,他来了多久,一直都在这里吗?我的心里疼的要命,我用手紧紧的抓住心口的衣服,把它扭的像我的心一样。
苏寰曾经给我讲过一件他的事,说在他小的时候,总是跟着他爸爸来我家,他那时候还不懂,为什么爸爸会对另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那么好,他很想杀了我,来夺回他爸爸的眼睛,可是,就算他爸爸不是在看我,也没有在看着他。他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啊,他能做到的,就是乖乖的听话,他总是想说,爸爸,我在这里呢,你看,我在这里呢。
我现在也想抬头问问这天啊,我在这里呢,你的视线在哪里,你有看到过我吗?还是你被这大雨挡住了视线,就是为了不要看我的悲伤呢?
林见素看见了我,黑色皮肤上泛着青色,他好像是病了。我忍不住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烫的。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就往前走,我没有挣脱,就这么拉着吧,还能拉多久呢?
雨越来越大,大像是淹没了我们,淹没了吧,淹没了就好了,把这一切淹没在这场雨中,不要再有未完待续了。大风吹的我们的脚步漂浮,他没有回头,就这么拉着我一直向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是野酒酒吧。
这酒吧白天也营业着,我们两个像是两个溺水的人,被这家酒吧用一双叫做过去的手,打捞了上来。
酒吧里除了我们两个,那个当初见的歌手还在,他还是梳着满头的辫子,乱糟糟的随意的绑在脑袋后面,并没有系起来。他回头看了我们两个一眼,皱了皱眉,走了过来。“阿素,先把衣服换了。”说完就向前走去。
林见素拉着我的手跟着他向屋里走去,我并不想单独的和独处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甚至有些怕,于是我开始挣脱林见素的手。“别挣,我们只是换个干的衣服,我需要你在这里。”
“不需要,我不需要。”声音冲出喉咙的时候,突然哑了。
他的十指握的更紧了,捏的我的手疼,他紧紧的拉着我向前走去,那么的不容我说“不”
。
穿过酒吧的大厅,走进吧台里面有一个隐藏式的屋子,屋子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茶几,一个小电视和一个衣柜。那个男人在衣柜里翻出两套某商场做活动的时候发的印有他们名称字样的衣服,回手丢到床上。那衣服还是新的,用一个简易的透明塑料袋装着。
“换上。”那个男人说完这句话就出去了。
滴答,滴答,滴答。
衣服上和头发上水滴到地板上,发出一声声滴答滴答的声响。这房子里到处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就像这个天气一样。风穿过门缝沿着墙壁打在我的身上,冷,冷的感觉还没穿透我的身体,林见素就把其中一袋衣服向我丢过来。
他松开了手,我马上转过身去面向着墙站着,我听到他在我的身后悉悉索索的换着衣服,我不敢回头,不再属于我的人,多看一眼我都不愿意。我怕自己反悔,我怕自己心软。
他一把拉过我,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毛巾开始擦我的头发,我低着头,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很温柔,轻柔的一下下的擦着我的头发,他好像从来没有帮人擦过头发的样子,一下又一下的擦着,期间好几次不小心扯的我的头发有些疼,我没有吭声。
“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你换一下吧,不要生病了。”我摇摇头,没有说话。他微微的叹了口气,“我出去,你换吧,我不看。”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打开门之后看我还没有动,于是说:“你不换的话,我帮你换。”我只好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出去之后,我的手还死死的抓着那袋衣服,等了好久没有再听到有人再门口之后,才快速的换好了衣服。
换上了干的衣服之后,身上才开始渐渐的回暖,劣质的衣料轻轻的刮着我的皮肤有些细微的痒,我站在屋子的中间,打量这间屋子,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那些过往就好像是被这样的一件阴冷狭小的屋子关了起来。
我无意间在床底下看见了一箱啤酒,我打开一瓶,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冰凉的啤酒穿过喉咙,直达胃里,我喝的太急,呛住了自己,于是一叠声的咳嗽。他听到我的咳嗽冲进屋里,看见我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瓶啤酒,剧烈的咳嗽着,眼泪都咳了出来。
“小眸,你怎么样?”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拍我的后背。他手掌的温度穿透皮肤落到了我的皮肤上,烫的我一下子挣开他。
我恨恨的盯着他,一边咳一边恨恨的盯着他。他看到我的眼神,看到我的恨意,刚想上前的身子,顿住了。他眉毛轻抬,满脸的哀伤透过双眼向我看来。
我不管,我不管他,我不要管他。他哀伤也好,他愤怒也罢,我不想管了。
他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因为发烧而变得潮红的脸愈加的红了,他可能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他抬起手来想摸摸我的脸,我一下子打开他,然后开门,走出去。
我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那个梳着辫子的男人给我端来一杯热的牛奶,转过身去刚要走,我叫住了他。
“喂,我不要这个,给我拿酒,最烈的酒。”我抬头看着他。
“我不叫喂,我叫小贤。”说着就拿起了桌子上热牛奶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后,嘴唇上残留了一丝牛奶的白色痕迹。
直到一杯橙黄色的酒摆在我桌子上之后,林见素才走过来。他的脚步不稳,但他还是尽力的保持着自己身体的平衡,慢慢的向我走过来。
“小眸,我想了很久,我只想要你,我谁都不要了,我只要你。“他轻轻的说着,我不经心的听着。
他喝了一口酒,脸上的潮红愈加明显,我垂下眼睛不看他,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杯子里的酒。
这酒可真涩,一口咽下去之后,冲的人直想甩头,可我生生的忍住了,忍的身体都在抖,但身子并没有动,所以也不知道是身体的抖,还是心里的抖。
喝酒是暖的,虽然它很苦涩。但是它能温暖冰冷的身体和冰冷的心脏。
他不再开口说话了,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的喘着粗气,我不知道他把我拉来干嘛,也许只是想看看我。
漫长的下午,酒吧外面还在下着大雨,酒吧里的三个人都各自安静着。小贤忙完了手中的事过来看林见素,看到他的脸色异样,就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手刚碰到他额头的一瞬间,就立刻抽了回来,然后他转过头看,恶狠狠的看着我。
”人都烧成这样了,你是死了么?一句话也不说?”我抬起头看着他,酒精控制了我的身体,视线中多了许许多多的人,声音也是慢的,看到的景物也是慢,张口说了些什么,确实一串不连贯的话语,耳朵也不能听的清。
我看他一脸厌恶的看着我,嘴里说着好多的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清。
“走,去医院。”他低下头对着林见素说。林见素摇了摇头,声音像是从漏了气的玩偶中发出来的,我们都没有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都这样了,你还拉着她干什么,你还要看着她干什么,你不看着她,她也跑不了,我帮你看着,好吧。”林见素听见这话,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小贤一把扶住了他,转过头和我说,“打电话,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的时候,我已经醉的不成样子,我突然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贤把林见素拉上救护车以后,由返回来把我也拉上了车。
他在车上说:“你就不能原谅他么?原谅他又能怎么样,他这样的人,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还想怎么样呢?”
“我原谅了他,我就不会原谅我自己。我原谅了他这一次,我就要原谅他一辈子呀。”
[ 看不见的伤口 ]
你问我有多爱你,我说我爱你爱到想杀了你,然后再一点点的吃掉你,这样你就和我融合在了一起。
医院像是一副年久的画,深灰色的底调,模糊不清的人的脸孔,融化了的血和肉像是爆炸一样的遍布整幅画,暗红色的血浆顺着我目光所到之处,缓缓的流下。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变得这么的狠心与决绝,我看着林见素轻轻的睡在病床上,竟然十分的兴奋,我看着他手背上插着的针管,居然全心扭曲着欣喜。我低头看着肮脏的地面,想着,所有狠毒的人,都有一段背叛的过去吧?
酒醒的时候,那股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冲入我的鼻腔,这引起了我胃部的不适,我冲到卫生间的时候,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小贤在后面跟着我。
他不让我走,林见素刚被送入病房以后,我就打算回家,可是他死死的拽着我的手臂,眼神恶狠狠的盯着我,说:“呆在这,等着他醒。”
现在是午夜12:32分,空无一人的医院卫生间里有一股混合着消毒液和排泄物的味道,这味道刺激的我吐到最后吐出来的都是黄色的液体,小贤看我这么久没出来,走进来寻我,他看到我站在卫生间里吐的背已经弓的像个虾米,脸红的像煮熟的蟹,眼泪一直在流,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他叹息的轻抚着我的背,在我停止呕吐之后,递给我一瓶清水漱口,然后拉我到医院的外面抽烟。
我抢了他的一根烟,可夜里风太大,怎么也点不着,他看着我一遍遍的按动打火机,他一根烟都快抽完了,可我却仍然没有点燃我的烟。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从我的唇上拿走烟,帮我点燃。
香烟离开嘴唇的时候,我想到了孤独。有人说,戒烟之所以难戒,不是因为心里的那一点瘾,而是孤独的时候,舍不得抛下手指上的那一点温暖。我接过小贤递过来的香烟,大口大口的吸着,睁圆了双眼,用力的盯着烟头的上的红色,可没有吸过烟我,被烟呛的咳嗽不已。
“你年纪这么小,居然可以这么狠心,从始至终,一句软话你都没有给过他。”小贤吐出一口烟,看着远方不说话。
我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没电了。抬头看着他,发现我说什么他也不会懂,所以我淡淡的回他:“是啊。”然后转身向病房走去。
我站在林见素的床前,发现他已经醒了,周围病床上的人都因为熟睡而发出不大不小的鼾声。他仿佛是被病床包裹着的孩子,灰色的床单包裹着他灰色的脸。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照亮了他的脸,我发现他一直都在盯着我看,干裂的嘴唇上有裂口,皲裂的伤口上,暗红色的血液已经干涸,像是枯萎了的河床,附着着绝望的句子。
“你的眼睛真好看,碧绿碧绿的,像大海。”他的声音柔柔亮亮的,像是古代时月下的轻纱,随风飞舞,划过脸颊。我俯下身子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他的皮肤还是滚烫的,可是烫到了心里也没有松开手,应该是开始不够痛吧。
送他来医院的时候,医生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我还记得:“人没有被烧傻,真是运气好啊。”
他轻轻的抬起左臂,也许也是想碰碰我的脸颊,可是我却躲开了,他的手臂微微的顿在空中,像是多余出来的树枝,随着他放弃似的落下手臂,咔嚓一声,断了。
我附在他的耳边说:“这辈子,我们再也不能触碰彼此了。”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我说这句话,半天都没有反应,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没有听清。慢慢的,他的嘴角开始颤抖,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夜风很凉,我不自觉的缩着胳膊向外走,再一次和小贤要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起来。我看到远处有一个人,他直直的像我走来,我没有害怕。
“小眸,回家。”是查耘奉。
我丢掉了手里的烟头,用脚尖踩灭之后,冲着查耘奉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问查耘奉:“你怎么知道我在那?”
他自己点上一支烟,又递给我一只。“我只是出来找你,找不到你,就不回去。”
我捏了那只烟很久,轻轻的笑了起来。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啊!真好啊,那我还怕什么呢?
台风过去之后,天气晴的让人想尖叫,蝉鸣声,蛙叫声,混合着人来人往的生活音充斥在我的耳旁。我开始认认真真的养花,为此我让苏泉也给我在院子里开出一个小花园。我把从市场买来的花的幼苗,小心翼翼的种在花园里,铺上厚厚的土,细细地浇水,精心地培育。
照顾它们只需要花一小部分的时间,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坐在花园旁边抽烟。查耘奉和苏泉也并没有制止我吸烟,奶奶在吸烟的时候,也会顺手抽出来一根递给我。就仿佛,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心脏还会时不时的痛的让我发慌,这种情况到夜里十分严重。苏泉也曾经在半夜给我盖被子的时候看见我一脸冷汗的蜷缩在床上。他们带我去医院,医生却说我很健康,苏泉也不信,一直一直地问着医生。医生无奈的只好回答他:“也许是心里难过。”苏泉也这才愣愣的看着我。
呵,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感情单薄的人吧。曾经苏泉也对我那么的百般讨好,我都没有给予他一丝的回应,对于其他人,我始终都是淡淡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心痛呢?而且,已经痛到影响生理了么?
距离大学开学已经没有几天了,这次不仅我要离开这里,家里也一切也会全部的搬离。行装收拾接近尾声的时候,查耘奉提议出去吃一顿好的,当做告别。可我们还没有出门,就有人先到了。
林见素骑着一个蓝色的摩托车堵在我家的门口,后面跟着很多骑机车的男人,小贤当然也在。摩托车的发动机声像是两军阵前的战鼓,轰轰轰的响个不停。
查耘奉让苏泉也带我们回房间,我本来是不同意的,觉得这事情由我而起,就由我结束。可我还没有开口说话呢,查耘奉就对着我认真的说:“相信我,相信爸爸。”
我站在房间的窗前看着他们,距离太远,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就是幼稚...那也...必须带走...叫她...疯了...怕...”
林见素喊了几句久之后就不再说话,查耘奉也只是一动不动的冷眼看着他们。我不知道这样的僵持有什么意义,烈日照在他们身上,散发出巨大的热气,就好像是体外也喧闹着心火。
日光晒的我的开始晕眩,可是我还是紧紧的盯着他们看,我想,如果他们敢动手,我一定要冲下去,护住查耘奉,我要护住查耘奉。
可事情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发展下去,我家的前后巷子突然冒出来更多骑机车的男人,他们都赤裸着后背,坚实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分外明显,黝黑的肌肉块上因为汗液而泛着亮亮的光。
我心里慌的厉害,飞也似地跑下了楼。在我还没有跑到查耘奉身边的时候,我听到他说:“小子,既然你喜欢这种幼稚的解决方法,那么就听你。”
我慢慢的走到门口,每一步都踏着从前的日子。
阳光从正面照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可是我还是看见了林见素通红的双眼,这双血红色的双眼在看我的一瞬间,更加凌厉。
他用嘴型说了一句话,没有声音的一句话,我还是看明白了。“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
查耘奉一把拉住我的肩,轻轻的说:“别扰了邻居,换个地方吧。”
走的时候,林见素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可还没等有什么接下来的事,查耘奉就挡在了我的前面。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林见素满头满脸的血出现在我面前,一遍遍的说:“我想要的,我都会得到。”
[ 看不见的别离 ]
杯子说,我身上还留着你的吻,可当我跌落在地,那些吻也散落四方,再也找不回来了。
盛夏真的很热,每日都呼吸着灼热的空气,热气顺着鼻子,走过气管,划过五脏六腑,侵入每一条筋脉。
可心凉时,吸入这种灼热的空气,却非常的舒服,每一口都能让我感觉到那冰凉的心被温暖一次,虽然依旧冰冷,可终究治疗了寒颤,不再让我发抖。
查耘奉那天从外面回来,并没有受到外伤,依旧是出门时的样子,好像他只是和林见素去谈心,谈完了,他也就回来了。
我想问他,你有没有受伤?怎么这么冲动呢?你怎么认识那么多骑机车的人?他,有没有怎么样?可是我问不出口,话太多,反而堵住了喉口。他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说没事了,接着转身就走了。
我站在院子很久,总是来来回回的围着我的小花圃打转。想出门,腿脚不允许,想回房,腿脚不允许。
走到半夜,才感觉到走路走的脚掌痛,叹了一口气,回房休息。
回到房间,发现手机一直嗡嗡的震动着,是林见素打过来的。
我没有接,我不敢接。
第二天凌晨5点的时候,它终于死了。关机的那一瞬间,我还能看见林见素的名字在屏幕上亮着,可是下一秒就突然熄灭了,再也没有重来。上帝给每一件事的喊停,是不是因为,没有电了?我突然这么想着,想着想着就笑了,脑子已经傻掉了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没有开机,也没有出门。我好像忽然之间,又过起了小时候的生活,一个人生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打扰。
我不再开口说话,可能是累,可能是长期的呼吸着灼热的空气烧坏了声带。家里最近也在忙着搬家,所以并没有发现我不再说话了。
搬家的货车来的那天,我抱着被装好的小花儿,静静的坐在院子的树下面看着那些工人进进出出,苏寰拿着一瓶汽水,站在我旁边,我发现他一直偷偷的在观察我。
“查小眸。”
他声音轻的像一根羽毛,但是我还是听见了。我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写着疑问。
“你好几天没说话了,你生病了么?”他的眼神上上下下的在我身上打量着,像是想看出一些什么问题。
我摇摇头,然后继续看着那些人搬家。
居然是他第一个发现的,或者是他第一个问出来的。
两辆货车都被装的满满当当了以后,我回头看着我住了整十六年的房子,我看到年幼的我慢慢的扶着楼梯下楼,颤抖的小小的我,紧紧的贴着墙壁,慢慢的慢慢的往下走;我看到奶奶拿着一支烟在茶几上找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以后,就那么静静的看着没有声响的手机;我看到苏泉也带着苏寰买好当日的食材向厨房走去,苏寰还很小,他紧紧的皱褶眉头,犹豫的跟着他向前走;我看见查耘奉拿着两个大包往外走,不知道要去哪里的他,总是一脸的疲惫。
老房子散发出它独有的气息,包裹着曾经的每一个日子,安静的守着那段过去。
“那个男人好像走了。”我还在看着老房子中的“我们”,苏寰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我并不知道。
我再次带着疑惑回头看他。
“那个叫林见素的男人,好像走了。”他重复着这句话。“上次我听爸爸和查,查,查”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着“和查爸爸说起过,查爸爸说他走了,离开比较好。”
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大雨天,想起了摩托车,想起了沙滩喝酒吧,想起了烟花,想起了屋顶,想起了那只猫。于是突然就心痛的厉害,我慌乱的翻着口袋找着止痛的药,找到之后就直接扔进了嘴里,拼了命的吞咽,可是我的呼吸都是热的,我的身体是干燥不生寸草的沙地,那药片被卡在了喉咙里,这让我感觉到恶心,可是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往下咽。
我一直以为,分开这件事,我已经接受。可是当对方先离开,还是有一种被抛弃的痛,那种真的失去了的感觉瞬间变成大风,卷着层层的拒绝声向我打来。
先离开的人,才不会那么痛不欲生。
我把手机充上电,开了机。我没有点开一个没有阅读的信息,上面写着:“我送过你一只猫,你还记得么?它已经长大了,就在野酒酒吧。”
猫,对,他说送我一只猫。
野酒酒吧还是那个样子,我站在它门口,好像是老朋友一样,和它静静的打了一个招呼。门开了,小贤抱着猫走出来。我惊讶的看着他,好像他知道我来一样,他也惊讶的看着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本来想去给你送猫的,结果你就来了。”
我点点头。
“他走了,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呵呵,你居然知道,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摇摇头。
“你那个爸爸也真是有意思,骑着摩托车一圈一圈的绕着我们骑,快的身影都看不清,就那么一圈圈的骑着。最后,他和我们说,‘你以为会骑摩托就能带走她?’然后骑着摩托一下子就开到阿素面前,照着他的脸就给了他一巴掌,阿素被打倒在地,却不让我们还手。呵呵,我也不知道那个傻子在想什么。”
我静静的看着他。
“算了,不说了,他把这猫留给你了,你不要问我他去了哪里,他不和你说,我也不会和你说。”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小猫,勉强的对他笑笑算是感谢,转过头离开。
回到家,他们都在等我,我坐上了其中一辆货车的前座,回头看了一眼林见素家的方向,抹了抹嘴唇,吃了一粒去痛片。
当车开走,那些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一点点的淡出视线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很轻松,一个生活的结束,另一个的生活的开始。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也不能这么说,没有永恒的这个话,就是永恒的。
所有的旧物,所有的旧事,所有的旧人,就借着这个炎热的天气,慢慢的融化在我的记忆里吧,融化在这里。
我曾经购买过物品的商店,我曾经听过音乐的酒吧,我曾经上过的学校,我曾经发呆过的海滩,我曾经走过的路,我所有的一起,都融化在这里吧。
再见。
小猫在我的怀里咪咪的叫,声音小小的糯糯的,我低下头,看着它,突然觉得我要好好的爱它,比爱我的小花儿还要爱它。我要把我没有体会过的那种完完全全的, 被包裹的,被浸泡的完完整整的宠爱,都给它。
我要给它不怕被伤害的勇气,我要给它敢于闯祸的胆气,我要给它充足的食物,我要给它不离不弃的陪伴。
总要有一个生灵要是幸福的啊。
新家很干净,什么都是全新的,可我们带过来的物品又带着往日的气息,和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伸出手去摸着墙壁,桌子,想让这些物品尽快的留下我的气息。搬离旧所的时候,我还没有一种被往日剥离的感觉,可是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此刻我非常没有安全感,这些日子,总是一层层的被剥离,被爱情剥离,被故乡剥离。
我把小猫放在我的屋里,摆好它的床和用品,然后开始整理屋子。整理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抬头看着天花板,缓缓的伸出来手,没有风,这儿,连风都没有。
小猫慢慢的走到我旁边,小小声的叫着。我低头看着它,心里问:我叫你什么呢?
我叫你小百,好不好?百无禁忌,做什么都被允许。
它小小的叫了一声。
[ 看不见的眼泪 ]
整个面包店,只有我和收银员。她轻点着货架上的糕点,等待着下班;我拿着已经马上吃完的草莓慕斯,等了你三年。
奶奶最近身体非常不好,常常在我拿着抹布清理着搬家的灰尘时,能听到奶奶在洗手间的咳嗽声。咳嗽的声音非常大,但我可以听的出她在忍耐。她好像在试图用什么东西堵着嘴,好让咳嗽的声音被堵嘴的物品吸附干净,这样声音就不会传出来。可那一声声沉闷的咳嗽声,还是无视一切的直达我的耳中。
好几次,我都想敲开洗手间的门,轻轻的抚摸奶奶的后背,温柔的带她去看医生,可是走到门口,准备开门的右手,又像被什么阻挡住一样,怎么也触碰不到把手。
她会希望是我发现的么?
苏泉也最近带着苏寰回了老家,好像去准备一些什么事情。查耘奉也总是天亮就外出,天黑才回家。我抱着那只叫小百的猫,陪着奶奶待在家里。
小百还是个小孩子,对一切都那么的好奇,清醒的时候总是东碰碰西碰碰,把东西弄倒了之后还会把自己吓吓一跳,天气好时,它会趴在太阳下面梳理自己的毛发,我就坐在它的旁边,静静的看书。
我的内心,因为有了它,变得非常的平静。就算是难挨的夜晚,也不觉得那么的黑暗了。被另一个生命依赖着的感觉,是一种救赎。我不觉得是我在养育它,反而觉得是它在拯救我。
清晨,牙齿感觉非常的痛,左边的脸颊肿的很厉害,吃早饭的时候,奶奶看到我的脸之后,微微的笑了一下,说:“牙痛么?一会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从来都没有看过奶奶这样的微笑,嘴角的微微的向上翘着,眼睛里有无边的温暖。小时候我也看看奶奶的笑,也感受过奶奶对我偶尔的疼爱,可是大多数时间,是漠视的。随着我的年龄增长,这种漠视就愈加严重,仿佛看到了我,就看到了痛苦的根源。她一直都觉得,我是她不幸的后半生的标记,深深的扎根在她的生活里,拔不出,铲不去,只能硬生生到活在她的生活里。可现在,她在对我笑,我一时间手足无措,急忙低头大口大口的吃饭,可是牙痛的厉害,不能用力咀嚼,一大口的食物,不能吐,又咽不下去。
“慢点吃,牙痛还吃那么快,会噎到的。”奶奶一边吃饭,一边说。她看出了我的尴尬,没有戳穿我。
医院的医生说,我是长智齿了。右边的智齿很好,没有长歪,可是左边的却歪了,需要拔掉,而且我的虫牙很多,牙齿也不整齐,这个年纪最适合戴牙套,建议我带牙套。
奶奶二话没说就去付了钱,我被打了麻药,拔掉了左边的上下两颗智齿。
从牙科出来之后,我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拉住奶奶的衣服,就往挂号处走去,我想为她挂号,去看看为什么咳嗽,可挂号处的人问我给谁挂号,看哪一科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说不出话来了。后面的人焦急的催促我,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奶奶走到我身边,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么?”我泪眼朦胧的看着奶奶,慢慢的抬起右说指了指她的胸口,再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奶奶摸摸我的头,说:“不碍事的。”我们身后的人已经开始大声的说着咒骂的话,可我全然不理会,坚持拉着奶奶不肯放手,奶奶无奈,只好自己挂了号。
在等待奶奶做检查的这段时间里,我又想起了林见素。我记得我说过,最能触发我潜意识的东西,是我的嗅觉。
早上出门之前,我洗过澡。我闻着皮肤和头发散发出来的气味混合着医院的消毒水味,那一个刹那,我们两个相处时的画面,像海浪一样,汹涌而来。
他曾经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我原以为可以跟着他的脚步,离开这个地方,逃离所有过往的一切。
我的孤独是一片大海,海里空空如也,我一个人漂浮在海中,随着风,被浪打到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就像一只水鬼,淹死在水中,禁锢在水里。我的天空总是灰暗的颜色,别人相聚离别,爱与哀愁,都与我无关,那么大世界,我却像是一个附属品。
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找到了救赎我的一双手。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他是我的舵手。我愿意随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我愿意靠着他的肩膀,去感受太阳照在身上的温暖。从前,我总是表现不喜欢任何东西,淡薄感情,无欲无求,对任何的人事物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的,不是我不想要,而是明白那些都不是自己的。
奶奶不属于我,两个爸爸不属于我,那个家也不是我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甚至不知道我出生在那一年,生日是那一天,我到底是因为两个人幸福的承诺而存在,还是为着两个人互相折磨作为武器而存在 。
苏泉也在搬家之后的一天,曾经坐在坐在阳台上看着我摆弄那些花和草。他问我,你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相信他呢?你怎么就确定就是他呢?是我们对你来说还不够你的依赖吧,所以你等不了了。你想离开这个家对吧?其实我们是爱你的,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过错,这个世界的敌意,都不是针对你的。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美好你都没有看到过,一直抖生活在离别和背叛中,真的很对不起。所有的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如果你觉得结束对你而言是好的,那么我支持你,可是我不想你活在后悔中。我,不想让你像我一样。
那么多的问题,一叠声的问,慢缓缓的语调夹杂着他的嗓音包裹着我,就算我可以说话,我也不会回答他的吧。
我是因为想救自己命才抓住他的么?我是因为什么而抓住他的呢?
那是因为,我曾经那么坚信,那么的坚信他是我的光啊。可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都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得到的结果也会不一样,别人得到不到的,我说不定就行了呢?
奶奶走出检查室的时候,我还在胡思乱想,被那双苍老的手抚摸头顶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小眸,不要总是想太多,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给你东西吃,你也要看看对方的脸色,总是想的太多,心事太重。小眸,你记得,胡思乱想的太多,总有一天会毁了你的生活。”
奶奶的眼睛亮如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睛,不敢直视,只能默默的点头,她以为我拔牙很痛,不能说话,也就由着我胡乱的点头。
奶奶的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急急忙忙跑去取,我怕看到不好的结果,所以拿到手里的检查结果迟迟不敢打开看,奶奶看我的样子,觉得很好笑,拍拍我的头,说:“我们一起看。”慢慢的打开之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只是普通的咳嗽而已,没有什么大问题,我突然很想哭,为了我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而哭。
“都说你太喜欢胡思乱想,小时候你就这样。”奶奶看着我的脸,温柔的说着。
晚上陪着奶奶吃了一餐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饭,虽然以前也经常是我们两个,但是总觉得只是果腹,不算是吃饭。桌子上清清淡淡的两个青菜,两个白米饭,桌边坐着两个人,夕阳透着窗照射进来,一只小小的猫儿蜷缩在脚边,我心里暖极了。
“小眸,你是不是觉得奶奶不太喜欢你?”奶奶突然问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低头吃饭不说话。
“奶奶是个中国封建的老人,对于男人和男人相爱的事情,不能接受这件事,你要理解我。那时,我总是想着,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而是我儿子在就好了,你又总是不说话不撒娇的杵在我眼前,倔强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这个家的人。”奶奶看着窗外,慢慢的说着。
“后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看见你,总觉得如果看不到你,我会开心很多,我总以为是我在养活你,给口饭吃就得了,可是我现在总是想,其实是你在陪伴我。”奶奶慢慢的语调说着这些她从来没有说过话,却十分自然,自然的好像我们一直都是可以无话不谈的祖孙,好像一直都没有隔阂,好像她真的是我的奶奶一样。
“你太能硬撑,什么都不说,小眸,你长大了,奶奶今天告诉你,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不要担心会做错什么,不要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活,才16岁的小姑娘,开心就笑,不开心就闹,一家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我的眼泪在“一家人”那句话中夺眶而出,眼泪掉到饭里,吃进嘴巴里咸咸的。
她说,我们是一家人。
查耘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抱着小百在院子里坐着,小百很乖的趴在我的腿上睡觉,我对着它一遍遍的无声的说话。我突然想说话了,我想告诉奶奶,我其实一直,一直都很喜欢她,我其实一直,一直都希望她能喜欢我。
可是我说不出来,用力用到嗓子都痛了,可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眸,坐在那里干什么?”查耘奉走到我身边,带着一身酒气,慢悠悠的说着。
我抬头看着他,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你最近都没有说话,是不舒服么?还是,在为了那个人伤心?”他坐在我的身边,逗弄着刚睡醒的小百。
“你还太小了,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会伤心,也会觉得天像塌了一样,他说过什么对你有过承诺的话么?”他歪着头问我,“可是上次我威胁过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如果想见你,自然可以找到的你,他如果不是自己想放弃,他总会找的到你,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在他说话的时候,我的泪一滴滴的成串的落了下来。
“小眸,你是不是忘记了,其实你一直都有我们啊。”我听着他的话,哭的越来越急,最后呼吸不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慢慢的把我搂在怀里。
“我一直都当你是我亲身的女儿,你也要记得,我是你的爸爸,你要相信我。”他的怀抱很暖,我也觉得我的孤独的大海里开始有了生气。
“哭吧,哭出来会好很多,从来没听你大声的哭过呢,总是压抑着,很难受的。”仿佛受到了鼓舞般,我开始大哭起来,哭的身体的抖动越来越剧烈。小百这时糯糯的叫了一声,舌头舔了舔我的脸,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的哭了起来。
[ 看不见的启程 ]
究竟需要几多的歌曲,才能唱出我的真心;究竟需要几公里,才能跑到你的梦里。
日子像是晴朗天气下的溪水,缓缓的流淌了起来。我只简单的收拾了不多的衣物,准备启程去那个陌生的城市上大学。
查耘奉依旧日日早出晚归,我不问他去了哪,奶奶也不问。
这几日,我的心变得柔软了起来,常常像小百依赖我一样的依赖着奶奶。奶奶渐渐的变回了老样子,不多话,但是带我去医院矫正牙齿这个事情,却让我倍感温暖。到了去看牙齿的日子,奶奶总会早早的起床,为我做好早饭,然后告诉我,今天是去医院的日子。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抱着小百给它喂猫粮,查耘奉站在门口,敲了敲我开着的房门。
“小眸,这个拿着,还有这些钱。”他说着话,手里递给我一个盒子和一张银行卡。
我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台相机。
“拿着它记录点什么,也好回来给我们看看。”小百从我的怀里跳到他脚边,小小的爪子试探着去抓他裤腿上因为破损而露出来的一根线,他说完话,轻轻的把小百抱了起来。
我不知道家里有多少,但也始终知道日子过的不算富裕。这么多年,查耘奉很少回来,苏泉也每年都来,但他的钱奶奶一直没有接受过。奶奶的经济来源是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但也知道不会太多。搬家的时候,因为奶奶始终不舍得卖掉那所老房子,所以苏泉也和查耘奉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买了这所小院子。
我拿着相机,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低头又看了看查耘奉破了的衣角,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谢谢,爸爸。”
他揉揉我的头发,嘴角笑着咧到耳边。“傻瓜。”
他最近是去挣钱了么,我摸摸头顶的头发,没有问出口。
查耘奉走后,奶奶来了,她手里拿着10支新的牙刷,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刷牙,每个月要回来检查一次。
我用力的点头,嘴里不停的发出“嗯,嗯。”的答声。
“这只猫,你就不用惦记了,我吃什么它吃什么就是了。”她走到小百的旁边,僵硬在嘴角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向上的弧度。她摸了摸它的头,又摸摸了它的手。
在学校上学的那段日子,我总是会在夜晚做梦梦到这个时刻。查耘奉递给我相机的手,奶奶抚摸着小百的手。查耘奉的手上满是被风吹过的痕迹,黝黑的皮肤上干燥的皮肤一层层的像浪花一样翻涌迭起;奶奶的手上满是皱纹,轻轻的用手指捏起她手背上的皮肤,就可以看到不倒的长城绵延万里。
从未离过家的我,当坐上火车的那一刻,仍旧觉得是梦一场。我拒绝了查耘奉想要陪我一起去的要求,我说我可以处理好,他在售票处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终于点了点头,知道我进站之后,我仍然能感觉的两道灼热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他是不放心我的吧,可再不放心也不想强迫我呢。
“哐嘡”一阵晃动,火车要出发了,从此以后远方成了居住地,家变成了远方。
曾经的我,总是以为如果有一天可以结束这样的生活,结束这样的心事会很开心吧。离开了曾经压抑我的一切,捆绑我的生活,会变成归水的鱼,会重新获得呼吸。在一次又一次的站在礁石上眺望大海时,我都会变成浪,随着风起伏的频率摇摆;在一次次的大雨倾盆时,我就会变成鱼,游走在人海里,吐出包裹着心事的气泡,破碎在某一时刻的现实中;在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时,我希望自己是礁石,没有前尘往事,没有往日来生,就这么日复一日,消融在一次次拍打的浪里。
可真的离开的那一刻,却突然舍不得,心上长出一双手,想要牢牢的抓住这片土地,连根一起带走。
去往那个陌生城市的旅途中,周围不断有人走动,不断有人饮食饮水,我疲惫的靠着窗子,看着一站又一站的进站、出站。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我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一个长着雀斑的姑娘,她短短的头发遮住了眉眼,皮肤白的不似活人。
“不清楚。”我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整理一下行李之后,坐到了我的旁边。我没有看她,却能感觉到她一直都在动,一阵阵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在翻她的包,好像要把包翻过来一样,终于,在十分钟后,她拿出了一个棒棒糖,满意的放进了嘴里。
我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带我离开的风景。
广东省,中山市,中山大学。
我站在这所学校门前时,双腿有那么一瞬间,逃走了。
没有办法向前一步,也没有办法后退一步,双腿像是逃出了我的身体,只剩下一个模型还勉强的保留着双腿的形状。我低头想了好一会,有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冰凉的手指碰到脸上,我愣了一下,9月的中山市,依旧是烈日炎炎,手指怎么会这么凉?下一刻,我浅浅的笑了以前,哎,我好像是害怕呢。
轻轻的叹了一后气,闭着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条只有7秒记忆的鱼,然后用力的向校门口游去。
入校的手续繁琐的让人暴躁,一个下午的时间,我拖着一个大的行李箱,往返于学校的各个角落,需要办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所以一路低头前行的时候,总是感觉有人在我身边说话,反应过来的时候,回头却只能看到几个高高的男生的背影。
我莞尔一笑,继续去奔走我的入校手续。
我不知道如何融入一个新的环境,这就像我一直不习惯和人交流一样,我害怕被拒绝,所以我只好先拒绝。可这里的人不一样,空气也比往日的香,清新的植物发出的气息,带着潮气的人味,散落在我的四周。这里到处都是活着的味道。
高中时期,从小到大伴随我的留言还是时不时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武器,我只能关起耳朵,用心学习。在这个假期之前,我还是一个没有人喜欢的,觉得自己是被世界遗忘的姑娘。现在的家庭虽然渐渐在变得完整,可那种经年累月的放弃的味道,却不是几日之内就能被风吹走的。
我靠着鼻子,看着耳朵,在这一个忙碌的下午,慢慢的感觉到了一种燃烧的味道。好似这所学校是一台巨大的工厂,每个人散发着不同类型不同能量的燃料,他们释放着这种味道,燃烧着这种燃料,锻造生产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可他们满心的期待着。
我是一条脱水的鱼,日日被这些燃料烘烤着,夜夜泡入水中恢复元气。
新生入学需要军训,我领了宽大的迷彩服,跟着日出日落的锻炼身体。
磨练体力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会磨练自己的意志力。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常常想着,这是第一课,告诉我们不要放弃。放弃是简单的事情,可哪能总是简单的生活,总会有无形的手,就像着条条框框一样,逼着你坚持,逼到你汗流浃背,逼到你骨瘦嶙峋你还是要坚持。
说不累是假的,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半个晚上都不能睡着,长期的站立使的双脚和小腿在躺在床上但是时候,一阵阵的传来胀痛,胀痛传到心上,传到嘴里。我轻轻的吸气,蜷缩在被子里揉搓着它们。
军训的最后一天夜里,我正在被子里揉搓着小腿,电话突然响了一声,是短信。
【姐姐,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不让我跟着爸爸回去。苏寰】
[ 看不见的雨水 ]
其实也没什么啊,只是想和你一直走下去而已啊。
我的心一直在文火慢炖中受煎熬。
苏泉也前段时间回老家是去办离婚手续的事,他的前妻不同意把苏寰交给他抚养,现在双方正在争夺抚养权。苏寰很害怕,他怕的睡不着,他怕到向无用的我发信息求助。
苏泉也的前妻我没有见过,但是我感觉的到她对我们的厌恶。她厌恶苏泉也、厌恶查耘奉,当然还有我和奶奶。我无意间听过几次她和苏寰通电话的内容,那张声音,那种语言,那种感觉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恶心。
我能如何安慰苏寰呢?
半夜,我坐在空荡荡的宿舍走廊里,我抱着电话,电话抱着我的耳朵,声音从我的嘴巴里滑向太空,在滑进苏寰那只悲伤的耳朵里。
连耳朵都带着无限的悲伤的小孩,那心已经是泛滥的海了吧。
“不要怕,不要哭。不要怕,不要哭。”
我反反复复的说着这两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他好起来。明明无论说什么都没有办法了啊,明明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因为之前在争夺抚养权的问题,苏寰没有办转学,所以他仍然要在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继续上学。他的母亲不放手,他的父亲也不愿意放手。谁问过他呢,谁也没有?是不在乎他怎么想么?不是的,是因为更怕被抛弃的是自己,其他的事情,就像他的恐惧都不那么重要了。
无奈,人生就是让你遗憾,人生就是告诉你,你的手没有我的多,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早上天光刚升起的时候,我就睁开了眼睛,认真的洗漱,认真的看着周围的一事一物,想要牢牢的记住些什么。然后出门,晨跑。
可以存在脑海中的事物并不多,在一段时间里,你的大脑只能反馈给你一种画面,可毕竟这些都是组成我的印记,我不想忘记。
我至今还记得捉风的感觉,我至今还记得海水浸过脚踝。
我给查耘奉打了一通电话,简单的说了一下这件事,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挂断电话没多久,他发了一条短信过来:【也许这样对于苏寰来说,会更好。】
我看着那条信息笑了笑,无奈的嘴角中泄露出了一丝叹息。好像我可以改变什么一样,我连我自己的事情都只能用妥协来处理,我还能怎么样呢?
“Hi,Hello,What's your name?”对面走过来一个棕色头发的男孩,他有一个长长下巴和好看的嘴唇。
? 我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疑问,但并不像多做纠缠。
“My name is Zoe,nice to meet you.”他向左后方撤了一步,挡住我的去路,继续说着。
“你好,祖。”我无奈的低下头看着鞋子,慢慢的说着。
他很吃惊,眼睛睁得很大,怔了一秒钟之后,嘴角向上弯成两个小钩子。
“嗨,你会说中文,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外国人。”他急着说道。
“不是。”我说完之后打算绕过他继续向前走,他又一次拦住了我。
“抱歉,我,呵呵。”他搓着手,又抬头看了我一眼,再接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到它是绿色的,所以,抱歉。”他的话不成句子,一顿一顿的,脸颊上红彤彤的,像是氧气不够的样子,憋红了脸。
“没关系。”我继续低下头数着路上的石头。
“你是哪个系的,我是体育系的。”他继续说着。
叹气,是无声的抗议,抗议着无力。我转身向后走跑去。迎面的风很大,天生的云也越来越厚重,从远方向这里滚滚而来。
回到宿舍之后,刚拿起毛巾,天上就打下来一个闪,紧接着,雷声咆哮着轰鸣起来。玻璃珠搬大的雨点从天空中砸下来,宿舍外面的人措不及防,被砸的惊呼不断。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很凌乱。
我给苏寰打了一个电话,但苏寰没有接到。苏泉也和我说,苏寰已经被他妈妈接走了,连他也看不到。我问他是不是舍不得,他哽咽着说是,过了十多秒之后,他哽咽的声音更大了,说,是。我讷讷的不知道要安慰写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苏泉也的性格一直比较绵软,他抵抗不住父母的胁迫,所以回国结婚;他不能彻底的放弃查耘奉,于是时常过来看我;他不想把苏寰给他的前妻,可是他又没有办法阻止,只能先带着苏寰离开......他不能做到事情太多,他不能下的决心太多,一直退让也没有退让出一个的好多结果,所以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独自难受。
这一颗如同未长大的孩子的心啊,经常迷失在荒野之中,孤独且柔软着。我拿出一把黑色的雨伞,双手慢慢的撑开之后罩在我的头顶上,慢慢的走进雨中。
我的脖子上挂着查耘奉送的相机,在这像是倾覆天地的雨水中,我穿着雨靴,一步挨着一步的慢慢走着。
大雨中其实没有什么好拍的,不过都是些躲雨时凌乱的脚步还有被风吹散的温度。
我走到一处房屋下避雨,看着那一串串的水珠,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接。冰凉的雨水成珠串状,一颗颗的打入我的手中,下一刻爆裂开来,带着湿度和凉意拥抱着我的掌心,模糊了我的掌心纹路。
这一刻太安静了,这个世界,这个天气,这个街道,这个屋檐,这个我,这一颗心,在这一刻,让我感觉十分的安宁。我一只手持着相机,拍下另一只手感受雨水的样子。
“嗨,又见到你了。”
男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潮气,我抬头一看,是祖。他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身上没有雨具,头发被雨水打的有气无力,睫毛也都跟着投降了,雨水顺着他的脸,他的眼,他的鼻子,慢慢的汇成一股小小的水流,最后在凝结成一个大的水珠,从下巴上最尖的地方坠落,掉在他的鞋尖上。
“不好意思,上一次还以为你是外国人。”说完,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有些红,可能是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假装无事的看向远处。
“你叫什么名字啊?其实我不叫Zoe,那都是自己乱起的,我叫李青稚。”他又说了很多话。他的脸上带着温暖的亲近的笑容,我不好意思再假装看不到,只能直视着他。
我看了他一会儿,心突然一窒,于是说:“我还有事,再见。”没等他回我,我就撑伞离开了。
遇见林见素那天,也是一个雨天。不过到了这一刻,我再回想起来,我已经记不得当时的心情了。是因为什么他来拉我,我就牵他的手了呢?是因为什么他说看烟火就看烟火了呢?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
这算是一种莽撞么?哪算是对自己不负责任么?也许是那一刻的时机恰巧敲昏了我的头,也许是那一刻的行星位置刚好划出我头顶的轨道,谁知道呢?
我不后悔的,从来没有过。
在很多个睡不着的夜里,我有偷偷的想,他到底去了哪里,可我想不出答案。他曾经说的话,是愤怒么?还是羞恼?那句“我要的我一定会得到”,是羞恼吧,是对于不甘心的怒吼吧。
别人一定想不到,我曾经写过好多字给他,那些一大段一大段的话,那些声音不能描述的东西,那些曾经的景色,那些心里的冲动,那些零星的言语,和那么多的舍不得,却必须舍得的原因和结果。
那里面话,大多是说不出口的,但是事情结束以后,我又想表达。我想表达那些真切的情感,我想宣之于口,我想真诚的说告别。
【林见素,阿素。
我知道任何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一定会有结束。不同的是,方式,方法,和太多的间接因素。
那段时间,我很开心,在烦闷时间的空隙里,就那么的,偷偷的想一想你,都会变成装满水的杯子,不再空虚。
也许一开始,我就没有试图去多了解你,因为我自己在我的心里画了一个你。画中的你像战神,可以披荆斩棘。这么说,是不是像傻瓜。这么说出来的话,你一定会再次拍拍我的头说,果然还只是个16岁的姑娘呀。
也许是我真的还太小,没有办法理解你的世界吧。
我没办法理解你说的爱,你说的相处,你说的傻瓜。
我曾经坐在摩托车上,你在我身后环住我,帮我握车把,带我去可以去的任何地方,那时的我,对你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不怀疑。
但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我没有问过你是不是,对不对,好不好,你能不能承担的起。
离开是我不好,我可能让你有些措手不及了,但我不想一直心里扎着刺,还要假装 若无其事的继续生活。】
像这样的话的,像这样类似于日记的话,我最终还是没有交给他。
[ 看不见的推手]
我们要不要一起大醉一场,说说这些年里没有说出口的话,聊聊埋藏在心里的想法。你还好么?你还记得吗?
连续下过几天的雨之后,天气也变得凉爽了起来。较之于之前的黏腻腻汗水把皮肤与衣物捆绑在一起,现在终于可以让皮肤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气。
肌肤的负担减轻了,我的呼吸却有些被压制。
从宿舍到食堂到教学楼再到其他的地方,路还是那个路,最近我却走的十分不自在,十分紧张。
忘记是在哪一天的早上,我刚出宿舍门,就看见李青稚的脸出现在眼前。”嗨,好巧啊,你去吃饭么?“我不好回答,也不好拒绝,于是摇了摇头,说了声再见,就去了教室。
饿肚子的时候,其实注意力是不怎么集中的,课堂上恍惚了两次,下课后又恍惚了一次。我的嘴角不自觉的嘲笑了自己,果然人还是要先解决温饱,才能过接下来的生活呀。
9月份的雨下过之后,第二天的风都会比前一天大很多。风吹着树叶摇摆,发梢随着风的方向,一下一下的打在脸上,好像是在撩痒,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走路时,可以看着脚下的影子,看着发梢上包裹着的风,然后慢慢整理心情和时间。
可最近这几天里,我总是被李青稚偶遇,所以这些一直藏在我心里的感受之类的东西,都被生生的吓跑了,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早上偶遇之后,中午食堂还是可以偶遇,甚至是运动的时候、自习的时候、拍照的时候、躲在角落发呆的时候。这样十分的害怕,甚至都开始怀疑他是否跟踪我。我想去问他,可我更害怕。
因为李青稚,我开始很少的出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宿舍中坐着。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不知道是谁唱的歌曲,拿着相机对着这间不大的房子,一点点,一点点的拍着照片。有时候是书架上的几本书,有时候是铅笔写的几个字。
就在这段算不上是惊慌,只能说是无措的日子里,听到了苏寰的消息。苏寰虽然不愿意,但是还是被他的母亲带走了,苏泉也正在收拾着不多的东西回去找查耘奉。
他说他的前半生已经结束,后半生他想和人喜欢的人在一起。
人都喜欢给自己画一条起跑线么?我们总是告诉自己: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总是要是新的路,走起来才没有负担吗?
人世间最大的宽容和美德是原谅,原谅他人我们现在很容易做得到,原谅自己却大多只是口头说说。如果真的事事都原谅了,事事都放下了,怎么还有上一段结束,这一段重新开始的话说出来呢?还是无法容忍曾经自己所和做的后悔事吧。
都是傻瓜啊,傻瓜。
接到苏泉也这通电话的傍晚,我抱着5、6本书徒步去图书馆送还,填写还书单的时候,李青稚又和我不经意间偶遇了。
“查小眸!你叫查小眸对不对?”他左手拿着一只圆珠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敲来敲去。
“嗯,有事吗?”最近的几次接触,我都是躲着不见,可这并不能让他退缩,不在向前,他还是每次都冲上来和我打招呼。在这一刻,我终于感知到,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退去,我只能迎面向他。
“你终于和我说话了,呼。”他叹了一口气。
等了好久他也没有开口说话,我连再见都不想留,转身欲走。
“我想和你做朋友。”在我转身的一瞬间,他在我身边说出了这句。我不是不懂他的想法,而是知道应付不来,还不如早早的,远远的躲开。
我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想着怎么让他离开,心里冒出无数个为什么,也没有答案。抬起头看他,发现他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些个晶晶亮的小水珠含羞的闪着光芒,闪了我的眼睛。
他看我在盯着他看,他的眼神有点慌乱,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是男女朋友,你别担心。”他又说了一句。
我笑了,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冒出的开心呀。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后来,你便不肯再交出一颗完整的心了。从前那颗小心脏单纯善良,它会毫无保留的相信,它会毫无保留的爱,它带着世界上最真诚的光,照耀着那个你愿意倾尽一生相信的人。可有一天,它哭着回来了,你十分心疼,于是便不再让它出来了,你想着,如果不让再出来,它就能不在受伤害啊。
和李青稚的交往,很舒服。可以用很舒服来形容,是因为除了他有时候问题比较多,大部分时间他尊重我的生活。
我问过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他说他打听了好久都没有打听到,因为我实在是话太少,和其他人也几乎不多交流,他本来是没有头绪的,知道有一次在图书馆遇见我,看见了我的借书证,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问过他,怎么总是能在学校里遇见,是不是有跟着我之类的,他说是缘分,他本来并没有想到会遇见我,只是想着,躲在校园里走,也许可以碰到我。
真话?假话?
有什么关系呢。
16岁的我,个子还不够高,校园里郁郁葱葱的大树,树枝总是高高的垂在我够不到的地方,有时候需要拍一个叶子的脉络,我需要踮起无数次的脚尖,可还是够不到。李青稚说要帮我摘下来,我急忙拦住了他,我摇摇头,他看着我笑了笑。
有一次我踩着一个圆圆的石头,仰头拍着树枝上的小青虫,找了好几个角度都拍不好,脚下不断的挪动让我重心不稳,一个不注意就从石头上摔了下来。李青稚在下课后来找我的时候,看见了我腿上的伤口,他伸手过来想仔细的检查一下,我却一把拉住的他的手。
“没事的,小伤而已。”说完之后就松开了他的手。
他的脸突然红了,像是此刻天边的晚霞。晚霞可真的美啊,不止染红了他的脸啊,还有树叶、行人、街道、围栏、长椅和我的脸。
我长吁了一口气,真好啊,真好。他不说,我就不点破。
这所学校里有很多双双对对的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不是出现在视线这里,就是出现在视线那里。我和李青稚的视线经过他们的身上的时候,总会淡淡的一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体育场上总是很多人,他们在踢球,在跑步,在慢走,在聊天,或者做着其他的什么事情。我找回了我的习惯,常常一个人,走到看台高处的角落坐下,缓缓的闭上眼睛,抬起双臂,让手腕停留在耳朵旁边,微微张开五指,感受着四面八方的风。
这个举动好像我是正在进行着某个宗教仪式的虔诚信徒,无声的风吹着衣角和发梢,压平了心中所有的鼓噪与不安。
李青稚第一次看到我这个样子的时候,嗤嗤的笑了很久,但我的眼睛一看向他,他立刻就捂住了口。“你的样子真是像一个小孩子,我还是第一次发觉你真的是16岁呢。”说完他又笑了起来。
李青稚第一次知道我是16岁的时候,惊讶的合不拢嘴,暗淡的眼睛泄露了心事,隔天和我说话的样子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小孩子才会做傻事,小孩子才会做这种没有目的的事。大人思考的太多,想要的太多,一个个的都追着自己给自己定的目标框架里去了。”他坐在我身边,递给我一颗糖,这是他发现我会抽烟之后才有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劝阻过我,但是总是会备着很多的糖,五颜六色的,是不是就送到我身边。
“很傻么?”我问他。
他点点头,看向别处。“还让人心疼。”
我心里一顿。
“你明明知道风是抓不住的啊。”这句关于风的话,被吹到我的心尖上了么?
[ 看不见的鲸音 ]
我还记得我们初相遇的时候,你穿着黑色的机车外套,眼睛里有星光闪耀;我还记得我们再相遇的时候,你敬了我一杯酒,说我们再也不能回头。
再次见到林见素站在我面前,我居然对着他傻笑了一下。
那天我和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去校外聚餐,席间她们说笑着很开心,我在旁边听的也很开心,她们知道我不怎么喜欢说话,于是就拿了很多的啤酒给我喝。于是,这个期间几乎都是她们说话,我喝酒。
金黄色带着发酵的香甜气味,上面浮着一层像是奶油般的泡沫,噼噼啪啪的小气泡一个挨着一个的爆裂在空气里,声音清脆好听。可你喝上一口却发觉它完全不是你想的美好的味道,那是一种带着酸味的苦涩,还有一种隐隐的香气。
我捉摸着味道,听着她们的声音,思绪跳到啤酒杯中不断沉下浮起,像一个在啤酒中冲浪的小人一样,在巨大的风口浪尖处,摇摇摆摆的用尽全力的保持的平衡,结果还是掉进了浪里。
我就是在散场之后回学校的路上看见林见素的。
这次的他没有骑摩托车,他靠在一辆很旧的黑色桑塔纳旁边抽烟,烟头的火光太亮,晃的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小眼睛,我回来了。”
他慢慢的踱着步子挡在我前面,细长的眼睛像是小岞的海岸线,长长的睫毛是夜幕降临时落幕的帘子,遮住了他的目光,让我看不清拿双眼睛的沉静。哗啦啦的海浪声,起先一直都在我耳边做着安分的背景乐,在这一段时间里,我遮住了眼睛,迷住了心,连那声音也关闭了静音。林见素出现了,我的海浪声也回来了。
日复一日的重复海浪声,日复一日的播放。
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说些什么呢?有些事情经过时间,经过地点,经过漫长的休息之后,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是陌生的。你带着一点熟悉的感觉,心里觉得莫名的亲近,可终究是怕的,躲闪都来不及。
我朝着他走去,我路过了他。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看见了李青稚。他的头上是一个被汗湿的运动头巾,穿着白色的运动上衣和黑色的运动裤,正面从我旁边小跑过去,刚经过,又停下,转回到我刚走过的地方,在我身后充满生命力的喊着我:“小眸。”
我回头看着那一身大汗的他,“怎么不去运动场?”
“我刚去超市买水,路过而已。”说完他不自觉的抬头看了一眼,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到了我的寝室刚刚点亮的灯光,笑了一笑。
之后的几天,照旧是上课下课,李青稚也不是时时陪着我,这种生活让我安心。生活就是平稳的过比较好,什么惊涛骇浪的,前面的那么多年,我已经体会过了啊。
噩梦,梦中我掉入深海中,周围满是鱼头人身的怪物,那些怪物围绕着我,贪婪的看着我。我是一顿美食么?还是什么?
惊醒之后,总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走到窗边喝水的时候, 总是想抬头看看天,但天总是雾蒙蒙的,看不见月亮,也看不清星星。
城市太大,不适合看星星。
夜晚又长又短。短的时候,你和他/她抬头就看见了启明星;长的时候,总是一个人看看手表,又看看星星。
而总有一个人是你独自度过长夜的理由。
世界上的人很多,你每天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以为是以万计的,可是其实你的世界很小,兜兜转转中,总是有牵着线扯不断的关联。
早上醒来以后,就听到了几声闷雷,拿着折伞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的时候,李青稚拿着一袋小包子从身后跑到我身边,他递着包子的手,细白而且修长,脸上带着熟稔的笑,我回报以笑,然后两个人并排走去教室。
雨点如龙眼大小,突然起来的打了下来,地上本来是浅灰色的,一阵潮湿的波点不规律的打下来之后,瞬间改头换面。我们迅速的撑起伞,可还是有很多雨珠打到了身上,我看了看贴在额前的几缕头发,低头用手指轻轻的理了理。
再抬头,看见林见素站在我面前,诧异的看着我,轻轻的喊着:“查小眸?”
我抬头回应他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李青稚的脸上。李青稚怔了一瞬间之后,也回看向他。看了半天,林见素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李青稚就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那我先去上课了。”
他把手中的包子递给我,冲我笑了笑,就冲入了雨中。我没有拦住他,我知道这个时候他先走,很好。
“这么快就有新的男朋友了?”他笑着说。我没有回答。
也许是下雨带来了凉气,我的全身都绷紧了,呼吸也变的粗重 。都说,过去的就不再回来,失去的信任也难以补救。世界上那么多的人,大多都在为失去而困苦;都说,如果不刻意,再相遇是那么的艰难;都说,人生的旅程总是更换伴侣,走完一程就永别永远;都说,再也不会见了啊。
他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我也没有。
是想要我的眼睛么?那我抠下来给你。是想要我的脸蛋么,那我扯下来给你。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我回来了。”他终于说了。
“嗯,好久不见。”干干的声音,穿透雨水,抵到他的耳旁。“我要去上课,再见。”我慢慢的绕过他,心里默默的数着数,一二三四五,我怕,我怕他拦着我,不让我走。
“再见。”数到“六”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回答,暗暗的松了口气。“那我等你下课吧,我在这等你?”他问我。
“12点,我去校门口找你。”我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他,等到他点头,我就转身大步走去教室。
上课之后,李青稚偷偷的跑到我的教室找我,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我把眼睛粘在黑板上,耳朵黏在老师的嘴巴上,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下课之后我才发现,李青稚一直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我侧过头看去,只见本子上都是一团一团的黑色线条。他右手握笔,专心致志的用笔画着线条圆,他呼吸很轻,下笔很重。食指、中指和无名指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可我没办法让他不这样。本来就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能给他希望。
正午的阳光在秋天,总是直挺挺的打在你的脸上和身上,晒得疼,晒得眼睛也红红的。林见素在 校门外50米远的地方低头抽烟,他看见了我,他抬起了头,他没有笑。
“下课了?”他说。我点点头。
接下来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可能也是这样。
“我请你吃饭吧?”他又说。我摇摇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刚出来。”这四个字轻飘飘的说出来,却重重打在心上。
我抬头看着他,想看出有什么不同。瘦了;皮肤的颜色不再那么深,反而透着一点灰色;下巴上有着刚修剪完胡子的痕迹,干干净净的,带着细小的皮屑;身上的气味,也变了。
我探究的眼神可能太过关切了吧,他笑了,笑的很好看,眼睛像地平线,嘴巴像包住地的天。
“嗯?”这是我和他重新见面说的第一句话。
“边走边说吧,好么?”他往前走,我犹豫了一下,慢慢的跟上了。
他说,那天和查耘奉见面之后,晚上一个人骑着摩托找了个露天的摊位喝酒。心里怀着气和恼,一杯接一杯的喝,没人可以说,没什么办法可以解释,只能让自己慢慢的喝多,结果不知怎么就和另外一帮人打了起来,等情形的时候,已经在警察局, 因为把对方打伤了,所以被拘留了一段时间。
没有能很快的,及时的出来的原因,是因为在里面又打了一架,被延了期,最近才回来。回来之后就去找小贤,本来已经没那么执着了,可听到我在这儿上学,还是忍不住的想来看看。
他说:“我好想你,小眼睛。”
[ 看不见的醉喉 ]
如果我再不下楼看看,我会忘记我还有我自己的世界;如果你再不回头看看,你就不再是我的世界。
一浪又一浪打来,是为了谁呢?一浪又一浪的退走,又是为了谁呢?
两个日夜没有吃饭,就是为了等待今天。林见素说,这一天他要请我吃晚饭。
清晨,时针指向数字4,我看着卫生间里可以照出半个身子的大镜子,狠狠的拍了几下脸。苍白,泛着青色,没有光泽,青黑的眼睑,深陷的眼窝,憔悴的像是刚从深海里捞出来的样子。
换上一身舒适的衣服,轻轻的打开宿舍的门,然后踩着碎碎的晨雾开始奔跑。校园那条400米的跑道,我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额前的头发一滴滴的落汗,滴在地上,滴在鞋上。我不知道跑了多久,沉沉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双腿也越来越沉,脚下是软的,像是踩在浪上。你感觉你可以踏浪而行,可你没有掉下去,只是因为跑的太快,还来不及罢了。
绿地是胶质,质感是硬的,坐在上面不算刺痛,却也让人怀念植物的柔软和泥土的气味。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一点点的漫上来,周围的雾气也一点点的浓郁了起来。
我透过白色的雾,看着天空,视线转到看台的时候,我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姑娘,她就那么静静坐在看台的最上面,双臂微微的向上举着,五指张开,感受着风。
眼前的白色世界,渐渐的清晰了起来。好像是一个静止的世界,本来被白雾笼罩着,可现在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大风呼呼的吹着,大风带走了白雾,世界亮了起来,好像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小眸,我有话想和你说。”中午的时候,李青稚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着旁边的石砖和杂草。
“哦,现在么?”我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
“不是,是晚上,下午上完了课之后好么,顺便我们一起吃个饭。”他的眼睛看着旁边的石砖和杂草。
“我晚上”我顿了一下,“有约了。”
他点点头,终于对上了我的眼睛。他的嘴角在笑,眼睛也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剩的不多了么?还不是因为剩的不多了,才会舍不得给。再次装满的时候,也许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我只是怕现在透支了,以后就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一共就那么多,不可再生长,怎么还会有。
除非他,还给我。
晚上的餐厅里,灯光依旧把我们照的很亮,就像太阳还没有落山一样。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的鸭子。
鸭子小时候都是紧紧的挨着彼此,白日的时候一起下河捉小虫子,晚上的时候,就都挤成一团爬在某个小河边睡觉,如果有人经过,或者打扰,就会立刻惊醒,接着吵吵闹闹的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睡觉。
我小时候总是看着那些毛毛的、小小的小东西团在一起,总想抓一个玩,可始终没有成功过。想到这里,我伸出右手,用筷子夹起了盘子里的一小块鸭肉,放进了嘴里。
“你真的不要喝一点么?”林见素今天打扮的很干净,白色的衬衫,深灰色的西裤,头发整齐的往后梳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整整齐齐的站着,像是新上岗的卫兵,整齐的,警惕的。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手上拿着的那杯酒,摇了摇头。转过手腕,又夹了一颗西兰花放在嘴里。本来是有话要说的,见面之后,却觉得可说可不说。说了,没有用;不说,反而还可以再见面。
“你低头的时候,特别好看。”他看着我,话从嘴里溜出来。
我看着他,点头说:“是嘛?”
生活是这个样子的, 有时候就是这么平淡而且庸俗。没有想象中的静止,没有想象中的富有哲理。它就那么静悄悄的流淌着,像是早上吃的灌汤包,像是晚上泡的洗脚水。
这顿晚餐吃的很是平常,他说着平常的事,说着身边平常的人。这样的氛围是舒服的,虽然和我想的是不一样的舒服,但结果毫无疑问是让我安稳的。
“那只小猫咪还好么?”
“好,现在和奶奶在一起。”
“嗯,那应该过的很好。”
“我给它取了名字。”
“什么名字?”
“小百,百无禁忌。”
“呵呵,名字不错。”
爱情,就是这样,时而靠近,时而分离,才是最好的存在吧。
不说出口的爱,不是时时黏腻在一起,没有多要求,没有既定的要求和规则,不属于对方,还在觊觎的路途上,时不时的擦侧着对方的心意,是一件让人欢喜和恐慌着的美好事情。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还不属于自己,可自己正在一点点的靠近着,双腿颤抖着走向它的道路上。
这期间,我听着他说话的时候,我问我自己:如果,如果可以,还愿意在一起么?我想了很久,思想翻过大学,翻过从宿舍到餐厅的路,翻过家和学校直接的距离,翻过小百,翻过奶奶,翻过查耘奉和苏泉也,翻过那一片海,翻过那一场雨。我摇了摇头。
总有一天,会因为过去而反目成仇的啊。
“小眼睛,我要去上海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用筷子夹起一条红色的辣椒放进嘴里。
“我很快就会有新的女朋友,到时候发照片给你看。”
“好。”我又吃了一条红辣椒。
“想想那段是日子还真是有意思,好像是一个傻子。”
“当傻子比较好吧。”我脱口而出,说完自己愣了一下。他也很久没有说话。
林见素变化了,他好像拔掉了的身上的旗帜,他不再固守疆土,而是做了一名游侠。
“想想那时候,还真是有意思。今天想想,也许只是没有摔过跟头,也许只是不甘心而已吧。”他笑着说。他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说话的时候,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眉毛跳了两下,好像在为什么开心的事情开心的跳着。
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淡淡的,不去想过了今晚之后的日子。
酒杯反射着灯的光,曲线的转折处,像是宝石一样,晶晶亮亮的,我的食指轻轻的敲着杯口的其中一个亮光说。“那我们就喝一点吧。”
“你说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涩。”咕咚咕咚。“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难喝,还是每天都喝呢?”咕咚咕咚。“虽然苦,但是很喜欢醉的感觉吧,那种麻痹了现实的感觉,自我从皮肤中剥离出来,说一些平时说不出来的话,表达一些平时表达不出来的情感。”咕咚咕咚。“就算会吐的整个身体都空了,可还是想喝呢,这是为什么呢?”咕咚咕咚。
“小眼睛,你喝多了。”他俯身过来,我的手臂拦住了他。
“怎么世上的人,都会说‘你喝多了。’没有人说‘你爱多了。’”
再见了,林见素。
如果你在告别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个仪式或者是路程,那么可能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
饭还没有吃完,我假装去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出了饭店的门,招停一辆计程车,回了学校。
回到宿舍之后,很热闹,她们之中有一个人过生日,看见我回来了,就拉着我一起唱生日歌,讲一些有趣的事,我道了一声“生日快乐”就跑去超市买酒,我买了很多种酒。
记不清这之后我又喝了多少酒,笑笑跳跳的跟着闹,有人有酒,时间过的很容易。晚上睡觉时,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去换一张电话卡,一边睡了过去。
其实没有什么遗憾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时间过去了就过去了。
放心吧,查小眸,总会遇到同类。总会有人和你有同样的爱好,有同样喜欢的歌,有同样向往的生活,话不用多,却不会再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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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
天气终于有了一丝凉意,阴天的时候,还是要裹紧外套低头行走。冰冷的、潮湿的空气,从领口处吹进身体里,会轻轻的打一个寒颤。
李青稚交了一个女朋友,那女孩很好看,皮肤白白的,头发短短的,眼睛总是好奇的看着李青稚。我时常能看到他们挽着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然后我们彼此路过。
李青稚给我发的最后一个短信是:“查小眸,有一个女生说喜欢我,她问我可以不可以做她的男朋友。”
我看了那信息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半夜突然醒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拿起手机回了他:“那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她?”
我曾经多次看着他,想着我们相处的时光。每回忆一次,就模糊一次,越来后来越觉得是自己的幻觉。也许没有相遇过,从来都没有相遇过。
日子过的还算平顺,除了偶尔会有些寂寞,其余的时间都很好。
我对于可以感知到寂寞这件事,好奇过很长一段时间。从前的我很习惯于一个人独处,可以想很多事情,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可是最近我发现,我会在某一些时间里,左右环顾去观察是否有人,带着耳机听着嘈杂的音乐,反而可以更安心的看书。
也许是有过热闹,所以才不习惯了吧。
之后的我,常常一个人在人多的地方独处。比如在食堂人最多的时候去吃饭;在某一个吵闹的自习室里学习;买了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插着耳机听的节目大多不是音乐和歌曲,而是不知道内容的聊天谈话节目。
日子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心中的不安没有根基,站不稳,只能在吵嚷中消亡。变化总是悄无声息的,在你没有注意到它们的时候,样子和形态都变化了,有和无也变化了。
相机里的照片太多,照片里大多是光线和阴影,没有植物,却有很多动物。我喜欢一切有眼睛的东西,仿佛时间一样看着你。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物种,甚至是玩偶的眼睛,也是不同的。它们每个人都能看到不一样的结局。
中午时,时常会找一家店喝一碗汤。热的浓汤顺着勺子流进嘴巴里,滑过食道抵达胃中。每一滴喝进去,我都可以感觉到能力和滋养。日日流逝的精力和生命, 尽力的滋补与养润。照顾的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不让自己看起来是无趣的,是脱离事情的,是与众不同的。
慢慢的,我觉得被滋养过的手,使用相机时都不太一样了。好像自我的调理和精心的照料可以把这种滋补带到生活中,带到做的事情中来。照片越来越有“声音”,好像在和它对话,物与物之间也不再是死板的,有时候会轻盈,有时候会沉重。
对事物的感情升温,伴随着对人的感情冷却。
我又回到了曾经的生活。
寒假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到来,我给奶奶打了电话,一边说话,一边点着头。
“嗯,是的,今天回去,大约明天可以到家。”我对着话筒说着,电话那头奶奶的声音很平和。
“好,回来吧。”她说着。
挂断电话,开始整理行李,衣服和鞋子的数量没有变化,不过是从薄到厚罢了,两双白色的跑鞋从夏天穿到了冬天,白色的鞋帮已经泛黄,这种旧的质感,更让我喜欢。
出校门的时候,我看见了为女朋友送别的李青稚,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接着转头离开。
这个冬天的小岞,和去年、前年、大前年没有任何不一样,大街上来来回回走过的人,也像是一直都来回的走在这条路上一样。
小百和奶奶的关系非常好,它会时不时的就爬在奶奶的脚边,慵懒的伸着懒腰,然后睡去。查耘奉和苏泉也每日也忙碌着生活,他们打算开一家店,具体开什么店,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我。
我在一个平常的下午,去了一趟我家的老房子。
它还在,很多旧的家具也在。
一直没能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一直没能明白我为什么要活着,一直没能明白我是怎么出现的,一直没能明白我将如何离去。
平常的日子,就是活着的其中一个存在的点,虽然不知道意义,可始终对它抱有期待,期待着某一日,期待着惊喜,期待着某些我也不知道的东西。
随意的坐在院子里的一块空地上,想着,过了12月,我是17岁么?还是16岁呢?或者已经20岁了呢?我不知道。父母是谁呢?还活着么,死了么,还记得我么?不知道。
想不明白深奥的事情,那我想想爱吧。我一直没有沉下心来好好的思考过这次恋爱。
我的要求太高了吧,我把我自己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一直渴望的东西,都带着幻想模具泥塑在他身上了吧。他还不知道他被期冀了什么,就要莫名的背负这债了呢。
他呢?他希望我什么呢?
我觉得我那时候就是一个不懂事孩子,只知道要啊要。那时觉得爱情就是那样的,爱情出现就是为了弥补我的,弥补我没有的未得到过的宠爱,弥补我的遗憾,弥补我幼年的遗憾,弥补我的很多不能说出口的话。我希望我不说,他也知道;我希望我不要,他也为我全部准备好。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救世主,他只是我爱的人,一个爱我的人。
他很多陪伴我,得到我信任和真心的人事物一样,都是偶然遇见,与我不停的交集。像是我信任的学校老师,像是写过一个月的日记本,像是海边吹过的风,像是我拒绝过的那些想要靠近我的朋友,像是奶奶和查耘奉。
我可以理性的看待那些事物,但是对他不行。他是带着“爱情”的名头出现的,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啊,让我以为那无所不能,让我以为那是新世界的光亮。
我甚至,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我要的是成全自己,要的不是爱情;我没有说出口的话,却可以时时制约自己和他人。
不是说,那件事,我原谅了。只是突然觉得,原来爱啊,不是求来的,不是期盼来的。爱呀,它本身也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它也需要和你一起磨合和成长。
顺其自然吧,心态平和吧。
这算是我对这一年的总结。
我希望我未来的生活,有一个他,有一个她,有一个它。不需要多么的富足,当然也不想要多么的忙碌。不嫌麻烦的的过着简单的日子,洗衣、做饭、经营生活。认认真真的,好好的过着。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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